这要是酒,姜衍兴许很乐意自便,可他没多爱喝茶,干脆跟着白芷一前一后进屋里:“昨天回来的时候碰巧遇见夏侯老头,他说你答应祭天祈雨之事了?”
白芷兀自走到案前,摊开雪白的宣纸,用通体『乳』白的玉石镇纸压平,慢条斯理地开始研墨:“没错。”
姜衍原还不信,直到现在听见本人亲口回应,终于忍不住双目瞠睁:“我说小师弟,就算你长得再天仙也不是真的仙人下凡呀,就是真的仙人还各司其职的呢!谁规定当国师的就一定十项全能,还会祈雨了?”
别说沿边未来一个月都不可能有雨,就是未来三个月都未必能有雨。
司天台的人不是干吃饭不司实务的饭桶,更何况夏侯老头心里的天秤可是明晃晃偏着国师楼的。他不可能拎不清利弊,这种事也不可能没有向上呈报过,可是上面居然还是下放这种旨意,说不是坑人谁信啊?
摆明了这事就是个坑,偏偏白芷竟是眼眨不眨就跳了,你说是不是傻?
“这雨不能祈。”姜衍不相信白芷拎不清个中猫腻,权衡不了个中利弊。
现在沿边战事如此紧张,将士百姓都在苦等一场久旱之后甘霖到来。可是期望值越高,失望只会越大。一旦国师失手,对国师楼的声誉必会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届时有心人大造文章动遥民心,朝廷推卸责任祸水东引,对国师楼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正在案前研墨的白芷停下动作,从笔挂中随意挑了支羊毫沾墨:“今上有令,皇命难违,本座总不能抗旨不遵。”
“小师弟,别开玩笑了。”姜衍噗嗤一声笑了:“国师楼可并不需要听令朝廷听令皇帝的。”
他一掌按在白纸上,令正要落笔的白芷无从下手。凝墨滴落在雪白的纸面上化散,将干净的宣纸就这样毁得不能用了。
这一点令白芷不甚愉快,他眉心微拢,索『性』将笔搁下:“不然呢?等到哪天在位者终于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把国师楼给抄了?”
姜衍眸光微闪,嘁声道:“他们没这个胆量。”
“不敢而非不能,不能也不是做不到。”白芷拢袍坐在檀木靠椅:“今上针对国师楼已不是一天两天的新鲜事。饶是存在多方阻碍,背地里的依旧小动作频频。你觉得依那些人的秉『性』,今后就不会再生事端?”
姜衍撇嘴:“有一就有二,今日求风雨明日祈丰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只要国师楼始终民心所向,就一日无法得到安宁。
“又如何?”白芷不置可否,冷恻恻地掷声道:“既然他们非要求,那本座便堵上他们的嘴,让他们今后再不敢诸多索求。”
姜衍静默片刻,蹭过去顾左右而言他,愁眉苦脸悄声说:“小师弟,虽然大师兄很同情你,可你也犯不着这么跟自己钻牛角尖呀。”
白芷挑眉,姜衍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别再相信师父那个老不死的大神棍瞎编的胡言『乱』语了,什么巫法什么神能那都是说来唬外人的。咱们都是再正经不过的普通人,根本不能呼风唤雨搓泥成『药』点石成金的。”
面对姜衍关爱智障的眼神,白芷冷眼相向,直接赏他一个字:“滚。”
正当姜衍抱大腿死活不肯滚出国师楼的时候,凉凉已经回到她的寝屋闷头睡大觉。
她昨夜在观星台上梦魇了,醒来惊出一身冷汗,应该就是在那时候着了凉而不自知,隔天病征才开始逐渐发起来了。
起初清醒的时候并不觉得,等睡下之后凉凉开始感觉忽冷忽热浑身难受,一会梦见自己被国师扔进炼丹炉里边烤,一会梦见国师把她四肢绑起来浸在水里泡。
最后梦境串联起来,变成国师把她捆起来扔进一口大水锅里煮,他一边生火一边冲她桀桀怪笑……
完蛋,要被国师煮来吃掉了,凉凉差点没哭。
她嘴里不时溢出痛苦的低『吟』,煎熬地辗转反侧,却没能醒来,双眼死死阖合着。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她忽而感受到冰凉的温度贴近皮肤,直觉要被煮融的凉凉疲力地拉开眼皮,『迷』『迷』糊糊地看见国师将手抵在她的额前,为她拭去涔湿刘海的汗水。
明明应该面目可憎的人却『露』出这样温柔的表情,凉凉有点不适应,她都快被煮融了说。
可是在被煮融之前,国师又将她重新捞起来,不嫌血肉模糊地将她拥进怀里。这一刻凉凉觉得他可能良心发现,又或者只是觉得她并不好吃。
无论如何,她总算得救了。
凉凉眼眶微热,没出息地在他温温凉凉的怀里蹭了又蹭,咕咕哝哝地希望他待自己好一些,再也不要煮她吃,再也不要杀她了。
梦里的咕哝于现实的白芷而言仅仅是一记含糊不清的梦呓,他哪会知道这丫头究竟都梦见了些什么,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纯粹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是该把人叫醒吃『药』而己。
反正身为近身丫鬟的凉凉就住在他的隔壁。
白芷垂眸扫过那张无意识蹭过来的酡红脸蛋,抬手替她将沁在眼角的泪水轻轻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