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分两头。
农历五月初六,适逢江鹤轩每周一次入馆当值的日子,昨日端午佳节才去,结束一夜坐功,攫取六十万修为后,陪着令狐莹同用早饭后,他便早出门当差。
于时,钱堂胡同出现数批异人,化整为零,扮为乞食叫花,散在街旁小巷。
俟法场骤生变故,天津卫帮会异人、电玩堂玩家依次冲出后,张必杀收到消息后,领炼狱人马,依照计划,开始行动。
第一批炼狱人马,皆扮作天津卫帮会异人,口口声声为帮会讨公平,领着一些居心叵测的异人,举着油埽、木垛,抛向江府,嗣以火把、炸药包向院内放火。
张必杀为了做好下一步的铺垫,招来心腹,把那准备好的三千鱼油坛拿来,运足力道,箭矢也似,投降杂役院。
风助火势,油浇火嘭,势不可挡,一时满院红光,院墙俱焦,梁柱皆黑,狼烟滚滚,上烛云天,令坊内百姓咂舌围观。
养性居,斗室。
令狐莹跏趺在黄色蒲团上,双手抱元,正在修炼静功,乍听外间吵嚷动乱,心神受惊,丹元真气顽劣不堪,于满身经脉内游弋乱窜,不愿归府。
幸好最近心境略微精进,已入相境,急忙捋顺元气,这才未有走火入魔,又觉火浪荡漾,情知有事,敛息收功。
方出斗室,便要往外厅寻去,便见翠女脚步匆匆,面色一沉,因问:
“翠儿,何事吵嚷?”
“小姐!江府被人围攻,杂役院被火器炸的房倒屋塌、一片火海,谨慎院狼烟滚滚、箭矢如雨,府内奴婢分作两批,一批在杂役院阻敌,一批在刀笔斋收敛书笺,准备出府。”
“出府?”
“姑爷曾经示下,再遇火攻,出府躲避,不可展示法宝苦守不走,现今火势已成,又有群狼环伺,难以扑灭,失守只是时间问题,奴婢特来请示小姐,该躲哪里?”
“修道士果真难居红尘,如是一二贼子,单以武功,便可退却,偏生是异人,师弟又不允许在京师动用法宝,简直可恶!”
说至此节,忽生回家探亲之念,因说:
“不如回乡?”
“小姐如要回乡,也请放心,一切重要之物,全在小乾坤袋中,余下皆为红尘凡物,不值一晒。”
令狐莹颔首:
“恩!师弟整日筹计,今日之事,未必没有料到,守不守无甚妨碍,令府中奴婢阻挡一会儿,妙儿领上一班奴婢,将内院、后院好好收拣一番,切忌遗留蛛丝马迹!”
杨妙儿知那蛛丝马迹是仙家阵旗,点头应了,领着香儿一干奴婢,前往后院去拣法物。
翠女亦趁机吩咐:
“柳儿、菊儿快去耳室,把姑爷昔日准备的天蚕纱笠拿来,服侍小姐穿上。”
令狐莹闻言一惊:
“现在就走?”
翠女因笑:
“小姐不知,那等异人个个性情乖戾,若是瞧见小姐这等美人,心生妄念,一旦得不到,必是污言秽语、淫声艳词,不如乘早离去,免得脏耳污眼,坏了女儿家的清净心!”
令狐莹日夜苦修,辅以灵丹妙药,丹书诀窍亦是不缺,突破甚快,短短三年辟出紫府,凝练元丹,已为真人,偏生行功着急,以致气机盛大无边,无法收敛,若非斗室设有敛息法阵,早已泄露。
乍闻金蝉脱壳之法来的这般之快,思绪万千,心生眷恋,妙目噙举晶莹剔透的泪珠儿,看向养性居内的草木砖瓦,感慨:
“今日一别,怕是再难回这首善之地!
我回乡有爹娘陪伴,不觉孤单,唯有师弟被困京师。
于上,君王猛虎;
于中,文武狐狈;
于下,异人豺狼;
三重危险叠加,环邻纠缠,教我如何安心?”
林翠女细抚柔胰安慰:
“小姐勿忧,姑爷何等仙神?怎会看不清眼下处境?”
前院忽的传来金戈交击之音,令狐莹抬头一看,见那前院刀光剑影,罡气乱飏,摧墙分梁,面露担忧:
“怎可自称武功半废呢?岂非授人以柄、自断臂膀?”
翠女笑说:
“小姐也忒痴哩!姑爷来京,只为祭刀!而今心愿已了,渴望出世修道,偏生勋贵、皇室、文官看中姑爷通天本领,授以名爵而束缚之,令姑爷难以逍遥,今日之事,姑爷昨日便有所料,无非顺势作局,先令小姐脱身,待日后在寻办法,假死脱身!”
令狐莹惊讶:
“如何脱身?”
于时,菊儿捧着一面斗笠、柳儿捧着一面银白色纱衣。
翠女将令狐莹的飞仙发髻拆开,快速绾了男高髻,取来斗笠为她带上,嗣又取来纱衣,反过来为她披在肩上,系在脖颈上,笑着解说:
“前些时日,姑爷特意过问二少爷、三小姐的教养,又吩咐奴婢不远万历,回川送那蜕骨增质的灵丹,可见有的放矢,奴婢斗胆,姑爷修道,必无香火子嗣,俟那出世之时,这名、爵连带亿万黄金、诺大的江湖势力,必传给二少爷!”
“传给二弟?”
令狐莹见鹤轩这般厚待娘家人,感慨万分,她回忆母亲王氏的婚前叮咛,教她抓住江府财权,以防鹤轩变坏变质,她本人纵未全信,也有一丝戒备藏于心底,先前见他韩信点兵、多多纳妾,狐疑丛生,一面令翠女把持家中财权,一面留心观察。
幸而,三年以来,鹤轩元贞不坏,并无交合之聚,令狐莹方知他求道毅力,不特揭过纳妾之事,还生许多爱意,夫妻虽少聚面,却也心合不分,一心求道,只为长守彼此。
今日再听翠女言语,令狐感、爱之情,无以复加,遥忆昔日之心,羞愧难涩,面上涨红,忽念他这般行为,眼泪如珠帘也似,扑簌簌坠落。
翠女四年来替鹤轩掌管江湖事,颇懂姑爷纳妾之举,先前见小姐心存芥蒂,知是女儿常情,当时未有劝进,现见此景,岂不知时机已到?因说:
“姑爷这四年所用白银,何以亿计?若非令狐府的老底做出来的生意,压根吃不消,老夫人所虑,奴婢不敢置喙,但日后不可再防姑爷,免得伤了情分,耽误小姐成仙机缘!”
令狐莹吃这一句,忍将不住,声泣:
“我实错矣!实不敢相信世上有这等心肠的男子!
想我原为令狐世家的千金独女,携带千万家私嫁他,虽归我有,但在他武功超凡入圣以后,免不了姓江。
当时,分居两地,他在京城做官,我在江园修炼,母亲叮嘱,教我防备一些。
鸿雁传书之时,我也拿话试他几次,他早已看破,直言暂借,来日必会奉还,先拟他在花口哄我,未有当真。
继而,二弟、三妹出生,令这家产归属,莫名玄妙。
当时,思量再三,本拟将嫁妆一分为三。
取出两份,一份给二弟治田买地,富贵一生;一份给三妹,用作将来嫁妆。
怎奈,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他上京一年,便得绝大机缘,收获杀神之名,一时广传九州,各省铺面纵未借助他的名望,亦从黑白两道得了极大益处。
而今,生意做大百倍,家私几近数十亿。
那根基虽说是令狐家的千万家私,这数十亿家私全仗师弟拼搏,我也裁分不了,一直郁积心中,难以纾解。
现得这般说法,方知师弟为人。
如果师弟愿以伯爵名位,转我二弟,这数十亿家私,也会舍得,我再无忧虑!”
令狐莹一语双关,眼角流淌热泪,琼鼻泛酸。
翠女见惯各等人物,见她哭泣,知小姐彻底被姑爷摄取,安慰道:
“休说小姐未曾见过这等人物,就说奴婢,忠奸善恶也都见过,却未见过这等人物。
哪有借鸡生蛋后全部返还的?
姑爷实是天下少有的真男子,如非天人下凡,怎么会有这等不然物欲的心性?”
令狐莹边笑边哭,一任泪珠滑入酒窝,兀自不知。
玉体纤柔,婀娜娇妍,教熊熊火焰一照,遍体红霞;纱衣洁如白纸,染火生焰,光幢也似旋护戒体,吃那热浪一排,来回舞动,幻的她好似火部元君下凡。
酒窝的珠儿教火焰一照,烨闪红光,满面祥和。
“不错!师弟必是仙人下凡,否则怎会有这等心性?”沉吟半日,令狐莹看向法场,心意决绝:“师弟日后所为,无论对错,你我作为妻妾,皆须站他一旁,也好让他知我是何等爱他!”
翠女趁机打趣:
“呸,小姐也不知羞,大庭广众,也敢说这等情话!”
“找打!竟敢作弄本小姐!”
令狐莹娇哼一声,作势欲打。
翠女忙搂住令狐莹的双臂,开口讨饶:
“小姐,可绕了奴婢,外面奴婢正忙着御敌呢!”
令狐莹听着重重雷声,止住嬉闹,转叮翠女:
“等师弟回来,我也该离开了,师弟身旁只有你伺候了,千万记得每日给他泡脚按摩!”
翠女郑重道:
“小姐放心,奴婢会伺候周到的!”
“恩!”
令狐莹忽迈莲步,转向门廊梁柱,摸着鹤轩常坐地方,眼前朦胧,回忆两人常在此地打闹,不由莞尔。
翠女转命:
“菊儿、柳儿,你们两人换了衣衫,准备陪小姐回川!”
上官柳、上官菊两人微微一应:
“诶!”
说着,转往偏厅去打包衣衫。
不一会儿,有位美婢闯至后院,擦净宝剑后,归入剑鞘,又将衣裳正了正,嗣后莲步急行,转至养性居外,万福一礼:
“回禀夫人,少爷有话传来。”
翠女见是琴儿,急问:
“快快道来。”
琴儿启唇回禀:
“少爷说,他身后有许多尾巴,难理干净,仍须拖上一会儿,又说,夫人可施隐身术法,带着一等奴婢先行撤离,余下奴婢不可离去,外院男仆,一任自然,不必再忧。”
“这……”
令狐莹迟迟不走,只想见他一面,岂料是这等话语。
翠女分析道:
“小姐,府中一等奴婢纵说都有神话修为,如果轻而易举的平定此次战斗,免不了惊骇世俗,休说异人寝食难安,就说当今再信任姑爷,也免不了秋后算账的一天,姑爷教小姐带走他等,想是出于这一层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