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

“什么意思？”周恒不懂了。

“我们当时将你养父母的死亡真相告诉你之后，你整个人都是抗拒接受那段记忆的……你满心怨气和愤怒，可你前期的经历和你自身的性格不允许你把这些愤怒发泄出来——如果你将它们真的发泄出来，那你在你幻想的世界里当上一个杀手的事情，就不是幻想，而是真事了。换言之，你将这些愤怒从外发转向向内攻击，你自己用想象力走了一遍‘如果我满心愤怒，如果我是杀手，我将如何’的流程。”班子茜看着周恒的眼睛：“在你想象力的那个地方，愤怒和怨气是真实存在的，你要做的只是面对它们，以及因为它们而生的一系列的黑暗的想法。”

“告诉我你现在的感受。”班子茜在最后，问已经站起来，正想走出去结束今天的治疗的周恒。

周恒停住了脚步。他抬起头，看到在外面等候着的王一其，王一其已经挨着墙壁睡着了——“在我的那个想象世界里，王叔叔很恨我。可是在这个真实世界里，他在等我”。这么想着，周恒心头忽然一暖。

“我觉得我好多了。”周恒回头，望着班子茜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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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恒从班子茜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王一其刚好醒来。他睁开眼睛，就见到周恒晃晃悠悠的身影，连忙站起来扶住周恒。

“感觉怎么样？没事吧？”王一其紧张地看着周恒，当他看见周恒泛红的眼圈和鼻头时，登时慌了。

他不知道此时的周恒是因为感动。

“诶，诶，催眠不顺利吗？”王一其手足无措，只能干巴巴地问道：“是催眠不顺利吗？”

周恒连忙抹了下脸，摇摇头：“不是，催眠很顺利。”

紧接着，周恒又对王一其说道：“王叔叔，您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王一其轻轻皱起了眉头，没多久，他迟疑地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是他们又出来了吗？你还是能听到他们说话？”

周恒忍不住笑了：“叔叔，那些声音不会因为我参加了几次催眠就消失的。”

“那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消失啊？”

周恒歪了歪头：“不知道呢。但我现在还挺想和他们好好相处的。”

王一其听了，愣了下，随即只能叹了口气：“也对，现在也只能和他们好好相处了。”

然后，王一其又仔细打量了下周恒的脸色，见周恒的确没有异常了，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开了。

周恒站在原地，看着王一其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之后，随即转身快步返回至自己的房间里——当他刚才在班子茜面前从梦中清醒过后，他突然意识到，有一个人格似乎在很早之前就失了踪。

——就连在他想象的世界里，他脑里所有的人格都连续登场的情况下，这个人格还是不见踪影。

那个人格就是白井革。

白井革对他来说，是一个关键人格。所有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可就在一层又一层的真相被相继揭开后，她却忽然踪迹不明，这让周恒感到不安。

在他幻想的世界里，白井革是被那个狂暴的周恒“杀了”——也就是融合了。他现在仔细回想，在他的梦里，那个狂暴的周恒总是端着一杯咖啡，而他的所有人格里，只有白井革是喜爱喝咖啡的。

难道白井革在他的梦里，真的和那个狂暴的周恒融为一体了吗？

这么说的话，那个狂暴的周恒，到底还会不会出来他的现实生活中？

想到这里，周恒不由得紧张起来——不管是白井革，还是那个狂暴的周恒，他们对周恒来说，都是邪恶的。如果他们就此消失掉，那也算是一件好事。

可是如果他们不是消失，而是以一体的形式，仍然潜伏在他的潜意识中，在未来的某一个节点上，忽然又窜出来，搅乱周恒的生活和思绪，并大肆破坏掉周恒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不，周恒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他要快速回到房间，将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蛰伏着的那个“不稳定炸弹”搜出来，如果可以的话——警告她；如果警告失败，那就杀掉她。

他才是这副身体的主人，他才是那些人格的主人，再也没有人可以鸠占鹊巢，再也没有人可以霸占着他的身体。

可是当他回到房间，站在镜子前的时候，他看到了杨灵。

“你要怎么找她？”杨灵率先发问，冷淡的态度一如往常。

“我不知道……”周恒轻微喘着气，回答道：“但我一定要找到她……我不能再让她破坏我的生活！”

说罢，他看到了在洗漱台上放着的剃须刀，他一把抓起来。

杨灵立刻抬起左手，拍掉了周恒右手拿着的剃须刀。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杨灵完完全全取代了周恒，周恒被逼退到意识的深处——他听到杨灵的声音在他的头顶上空响起——

“就算是为了自己，也不可以用伤害自己的方法来找出她。”杨灵低声斥责道，其余人格大气都不敢出，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

“我没有痛觉啊。”周恒辩解：“但是白井革她有……”

“白井革就是你！”杨灵提高了说话的音量，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认清楚这一点！白井革就是你，她能有痛觉，你也会有；你不让她出来，她就不会出来！”

“既然你要重新将身体的主导权夺回到自己的手里，那就应该趁早认识到，那些负面的人格其实也是你的一部分。但你有选择——你可以选择抑制他们，不让他们出来作乱。”杨灵继续一字一句地说道，而这番话的确点醒了周恒。

而明白了这一点的周恒，眼皮开始沉重——今天对他来说，太漫长了。他从梦中醒来，他从过去走来，他要心甘情愿地接受那些对他来说很痛苦的真相——而在今天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恢复了痛觉。

这对他来说，似乎是一桩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