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那么多心思,花了那么多精力来培养你,你本应该是个艺术品,不,你本来就是艺术品……告诉我,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为什么变得,一点都不美?”
顾尧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知道自己的脸是什么样子,她今早才刚刚照过镜子,那是在刘康军来之前的事情。她要确保自己的脸仍然是从前的样子,这样刘康军就会一如既往地爱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脸明明没有变,刘康军却说她变了?她哪里变了?她到底哪里变了?
“我爱你啊,就是因为爱你。”刘康军说话的声音逐渐模糊,因为顾尧飞的意识也在逐渐远去,她的脖子仍然被刘康军死死掐着。顾尧飞开始流眼泪,她艰难地想要在暴怒的刘康军面前开口说话——她想像从前那样,诚恳地说出“我爱你”——然而话还没说出口,诸拢便咆哮着要冲出来。顾尧飞在彻底远去之前,听到的来自刘康军最后一句话,便是——“正是因为爱你,现在的你才不应该继续留着。”
******
“诸拢没有杀刘康军。”杨灵抬眼看了下一直不发一言的王一其,又迅速把眼低下,“是被我拉住的。”
“虽然刘康军办公室外面的那些助理已经换了好几个,但每个助理都知道刘康军的房间里一直藏着周恒。如果刘康军死在了自己的房间,周恒就会被指控谋杀。我不希望周恒坐牢。”杨灵继续说道。
班子茜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些助理,都知道刘康军在做什么吗?”
“她们不知道。”王一其终于说话了,声音却低沉得犹如从地底传上来一般,“根据那些助理的说法,刘康军的房间只有刘康军可以进去,刘康军又对她们说,他的房间很大,有个隔断房,周恒就在隔断房里,每天都在接受他的治疗。”
“刘康军的房间是很大,也有一个隔断房,但那个隔断房却是淋浴房。周恒住在一个小得只能够一个人躺下的地下室。我接到电话报警后来到那里,发现地下室里全是排泄物。”王一其说着,不自觉地捏紧拳头,直到指尖和指关节都发白,“那禽兽每次办事前,都会让周恒在淋浴房里先清洗干净身体。”
“那天,诸拢知道刘康军是真的要杀死我们,于是冲出来打晕了他。”杨灵接过王一其的话头,说道:“被我喝住了,才退下去。我出来报的警。而当医生警察到来,顾尧飞醒了。”
“所以你就看到了那个不肯跟医生走,甚至要切腹自杀的男生。那不是周恒,那是已经被刘康军洗完脑,又不愿接受现实的顾尧飞。”杨灵的眼神慢慢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他看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原地踱步的王一其,转而对班子茜说道:“刘康军在你们眼里是禽兽,在顾尧飞心里却不是。后来即使她知道了刘康军做的一切都是不讲道理的,可那毕竟是顾尧飞第一次爱上的人,所以嘴上再怎么骂刘康军,她还是经常挂念他……王警官,请不要瞪着我,这是事实。顾尧飞一出现就被刘康军那虚伪的爱意裹挟,后来发展成那样,对她来说全是意难平。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走出意难平?”
“其实不光是顾尧飞,我们所有人都曾经被刘康军那虚伪的爱意打动过。”——杨灵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吞了吞口水,看着转身大踏步走出房间的王一其,自嘲地笑了笑。
那些月光下的温存,情人间的温柔,美丽的情话,缠绵的时间,一开始就全是他们所有人的幻想。怎么可能怪顾尧飞……也怪不得顾尧飞,因为他们——成年人里的白井革,杨灵,诸拢也好,抑或是未成年的小结巴和小志,或许还有一直沉睡着的周恒——他们所有人,全都在那个场景中清醒着——他们明知他的拥抱和亲吻都带着他人的血泪,那是与人性背道而驰的欢乐,同样也是人类心中最深切的恐惧——然而他们和他一样,却都欲罢不能,势要在那短暂的欢愉后,再共同堕入地狱之门。
他们从来都是不可分割的一体……从来都是。
杨灵看着班子茜和班江在一旁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讨论什么。此时此刻他不想关心了。杨灵把头转向窗口,窗外的天开始出现亮光,藏在那堆厚重云层后的太阳终于冲破了桎梏,刺穿了那些云层,破除了一直以来的晦暗。他突然开始祈祷——即使他是一个无神论者,他却满心祈祷,祈祷下一次,他们一定要看到天完全亮起来的样子。
看腻了灰暗阴沉的天空,他们想着,哪怕一次……一次也好,可以自由站在灿烂的阳光下。
他们不是普通人,渴求的却正是那些普通人丝毫不在意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