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死仙『药』确实有延年益寿,祛病除秽的奇效,自那以后,族中鲜有疾病,族人也不见衰老,即便受了轻伤也能不『药』而愈。如此相安无事过了百年,忽然有一天,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出事的是一个叫‘雷’的年轻小伙,当时他在山上狩猎,忽然口吐白沫昏倒在地,他的同伴从未遇到这种情形,便齐力将他抬回部落,请巫祝前来医治。谁料巫祝刚刚赶到,他便剧烈抽搐起来,满头黑发瞬间变白,浑身血肉也迅速干涸,仿佛一息之间走完漫长的一生,最后缩成一个干瘪的老头。
雷变老之后并为死去,他像野兽一样啃食生肉,撕咬每一个靠近他的人,他疯了。他被关进铁笼,囚在阴暗的地窖里,每天夜晚,我都能听到地底传来的哀嚎,以及指甲抓挠铁链的声音。
巫祝说雷触犯了神灵,受到了诅咒,为平息天神的怒火,族人开始宰杀牛羊,疯狂祭祀,他们不眠不休日夜祈祷,然而神明并未显灵,随着祭祀的进行,不断有人发狂,不断有人被囚,以至于经过囚牢时,可以清楚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短短数年,族中男女或多或少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病症,除了我。在恐惧与绝望中,他们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我。他们说这场灾难是我带来的,如果不是我『射』杀了十日,他们就不会落到如此下场,我招来的不是天神,而是恶魔。他们还说,我之所以没事,是因为我摄取了他们的生命,我用他们的死,换取自己得永生。他们挤进我的家里,把一切砸得稀烂,还以我妻子的『性』命要挟我,『逼』我离开部落。一夜之间,我从受人敬仰的英雄变成了不可饶恕的罪人。”
男子停止讲述,轻轻叹了口气。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仿佛他所说的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那,那后来呢?”迦尔纳紧张地问道。
小玉一咬牙道:“不死『药』是天庭所赐,他们不找天庭算账,反倒迁怒一个救了他们『性』命的人!”
男子笑了。
“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对族人说,此事因我而起,与嫦娥无关,我会设法上天取回解『药』,以证清白,在我离开这段时间,恳请他们不要为难我的妻子。他们木然看着我,谁也不吭声,直到族长对我说:‘我以全族的名誉起誓,善待你的妻子。’
混『乱』数月之后,我们终于换来一夜安稳,嫦娥为我整理行囊,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临行前,她忽然抱住我,哭着对我说:‘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回来。’
此后又过了数年,我走遍山川大泽,始终一无所获,就在我彷徨无助的时候,我遇到了一对恋人,他们手持黄绢,比照群山写写画画,我问他们在做什么,他们笑着回答:“测绘地形。”怕我听不懂,女子又解释道:‘画地图。’得知我的遭遇,那女子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难以接受。她对我说:‘由此往南三百里便是不周山,你可以从那里上天。上山之路我不便细说,你自己小心’
经由女子指点,我终于来到天庭,众神似乎知道我要上来,早早派了使者在外等候。接见我的不是玉帝,而是一个叫扶风的神官,他懒洋洋靠在卧榻上,身边围着好几个美貌侍女。听完我的请求,神官也不表态,而是端起茶杯慢慢品茶,我怕催得太急惹他不快,只好耐心等待。
终于,他放下茶杯,用一种缓慢而又古怪的语调对我说道:‘仙『药』虽有长生之功效,却不是任何人都承受得了的,你的族人仙缘浅薄,故而有此一难。你要的解『药』就在我处,只是不能轻易相赠,否则得来太过容易,世人便不懂得珍惜,心无畏惧。你——打算那什么来换?’
我愣了一下,回答道:‘我是一个粗人,只懂得砍柴打猎,神官若是看中什么山珍野味,我都可以去抓。’神官听罢爆出一阵大笑,他身边的侍女也掩嘴偷笑起来。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为何发笑,对我而言,兽皮犀角,各『色』『药』材已是部落最贵重的东西了。
一个侍女白了我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这诺大天庭最不缺的就是珍禽异兽,琼花碧草,凡间那些俗物你也好意思拿出来,不嫌丢脸么?’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神官见状使了个眼『色』,那侍女盈盈起身,端起一只金盘走到我的面前,我抬眼一看,只见盘中躺着一把匕首,白刃如霜,异常锋利,一看就是一件难得的珍品。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神官悠悠开口:‘你只需留下左手拇指,便可带走解『药』,拯救你的族人。’”
听到这里,小玉和迦尔纳一齐尖叫起来。对一个神箭手而言,斩断拇指意味着什么,不说他们也能明白。
“你、你真的……照做了?”迦尔纳抱住胳膊,脊背阵阵发凉。
男子垂下眼帘,算是回答。
“你为什么要照做?那家伙根本就是故意的,他想要废了你的手,让你永远拿不起弓,『射』不了箭!”小玉气得直跺脚。
“不错,他确实是故意的,但换做是你,在当时那种情形下会怎么做?跟他拼命吗?”男子反问。
一片死寂。
男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见我迟疑不决,神官又道:“断一根手,救一族『性』命,很划算啊。’我不再犹豫,抓起匕首抵住虎口,一咬牙将拇指齐根切断。神官似乎松了口气,掏出手绢捂住口鼻,挥手示意我离开。眼见侍卫过来赶人,我急道:‘神官答应我的事情……’神官显得很不耐烦:‘九位殿下因你而死,陛下没有灭你全族,还让他们安享百年太平,已是天大的恩典了,你以为断一根手指就能拯救他们么?你太天真了。’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当初天庭之所以嘉奖于我,并非是我『射』日有功,而是他们不能明着处置我,他们要维持天道公正,维持他们在三界中的形象,即便错的是他们。我自然不服,大声争辩:‘我没有杀死十日,我只是『射』伤它们的翅膀,不让它们到处『乱』飞,若不这么做,山川大泽便会化作焦土,不单我的族人,就连那满山生灵也难逃一死!我是不得已而为之!’
神官拍案而起,斥道:‘不得已为之?你族人的命是命,九位殿下的命就不是命么?殿下们顽皮闯祸,陛下知道后自会严加管教,而你,你把他们一一『射』落,从此再不能回天,跟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是啊,你没有杀死他们,但你『射』下的是神,是光辉灿烂的太阳神!你觉得陛下会放任一个拥有弑神之力的人在三界蹦跶吗?’
我只感到一腔热血涌上头顶,不顾一切向他扑去,却被两个黄巾力士擒住。他们力大无穷,我被牢牢摁在地上,根本无法挣脱。神官走到我的面前,用一种俯瞰弱者的姿态看着我。我试图抓住他的脚踝,却根本抓不拢。他抬脚踩住我的伤口,一点一点慢慢碾压,直至我忍不住喊出声来。
‘人就应该有人的样子,田地毁了算什么,房屋烧了又算什么,你们只需虔诚祈祷,神便会降下恩泽。你要记住,三界之中只有神能决定对错,也只有神能审判众生。’
他捡起地上的匕首,用手绢仔细擦拭血迹:‘你放心,我会遵守承诺,拯救你的族人,他们将以奴仆的身份获得永生,至于你的妻子嫦娥,我不会亏待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