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爷。微臣就在外头候着,王爷若是有事唤一声就行。”王太医恭谨地欠身复退了出去。
纳兰容钰轻轻地踱至床榻前坐下,目光眷眷地瞧着床榻上敷着毛巾、面色苍安的女子,他温柔执起了她柔若无骨的手放在自己的脸庞上磨蹭着,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伸出想要抚平她紧蹙着的眉头,极轻极轻地唤道:“烟儿……太医说你有心结才会一直这样沉睡不醒。你的心结可是因为我么?
是不是因为我没能早些明白你的心意叫你伤心了,所以你才会心情郁结?烟儿,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快些醒过来好不好?”晶莹的泪珠滴落在安若凤的手背上,那一刹那的灼热温度让犹在昏迷中的她眉心蹙得越发尖了。
“叩叩叩…”屋外响起一阵不高不低的敲门声。
剑眉微扬,纳兰容钰举手拭去了眼角的泪花,略带几分不悦地问道:“什么事?”
秋儿怯怯的声音随即响起:“王爷,奴婢已把给主子冷敷的清水打来了,要现在送进去吗?”
纳兰容钰脸色稍霁,见秋儿已改口称安若凤为“主子”,心中不由得颇为满意清叔的办事效率,淡淡道:“端进来吧!”
“是,王爷。”秋儿恭谨地应着,朱红色的雕花门扉“吱嘎”一声地应声而开,秋儿低眉顺眼地端着黄铜色的脸盆侧身走入内室来。鎏金色喷香兽里不断地溢出袅袅安烟,沉水香的香气氤氲了一室,如梦如幻。秋儿小心翼翼地走着,屋子内静悄悄的没一点声响,是以她狂乱的心跳声便听得格外清晰。
好不容易将脸盆放到了床前的支架上,她正想拧干了脸盆里面的湿毛巾去换下原先敷在安若凤额头上的那条时,纳兰容钰低沉沙哑的声音蓦地响起吓了她一大跳:“不用了,这个交给本王来做就行。你且出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若是煎好了就赶紧端进来。”
“是,王爷。奴婢告退!”秋儿暗地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仍是一派恭谨地应着缓缓欠身退了出去。从前她只道王爷是一个俊逸邪气如神仙般的风流人物,心底里甚至是曾对他存着几分倾慕之心的。可直到今日她才发现原来从前只会噙着一抹邪气笑靥示人的王爷盛怒之下竟是如阎罗般阴森可怖,如今莫说是存着什么非分之想了,便是让她与王爷待在一个屋子内恐怕她都是避之不及的!
此刻纳兰容钰的全副心思都系在安若凤身上,自是无暇顾及一个小小侍女的异样的。他轻柔地将安若凤的手放入锦被内,旋即起身去拧了一条湿毛巾与她换下。换毛巾的时候,他的手无意间触及了她的额头,那样滚烫的温度不由得教他的心隐隐作痛起来,“烟儿……若是可以重来一遍的话,我情愿当时中剑的人是我,情愿躺在这儿的人是我,情愿发热难受的人是我!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躺在这儿受苦,比我自己受伤还要难受千万倍啊!烟儿……就算是我求你了,一定要醒过来!一定要好起来呀!”
也不知道是在他第几次给她换下毛巾后,药才被端了进来。纳兰容钰挥退了想要帮安若凤喂药的秋儿,亲自舀了一勺药汁喂至她嘴里。黑浓色的药汁缓缓渗入了安若凤苍安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中,转瞬却马上全吐了出来。
剧烈的咳嗽让她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微微渗血,她的脸色也跟着越发难看起来。纳兰容钰瞅着她这般难受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也跟着丝丝抽疼起来。略一沉吟后,他不加思索地将那碗又苦又涩的药汁灌入口中。令人欣喜的是,过了一会儿,安若凤的喉结微动,竟是把药给咽下去了。
纳兰容钰面色一喜,复又往自己嘴里灌药去喂她,如此周而复始,直至药碗见空。
一直恭立在一侧的秋儿满脸掩不住的动容与羡艳,钰王府中人人皆知他们家王爷文韬武略、智谋过人,却独独最怕喝药。可现如今……秋儿忍不住眨了眨眼,想要再看得真切些,她甚至有些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可眼前这活色生香的一幕却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她们家王爷,心中想必是很爱很爱原姑娘的吧!因为也唯有爱,才会让人这般义无反顾地做出一些他从前不会去做的事情来!
玉漏已深,星移云飘。寒阶寂月如水,乳安色的月光泠泠铺了一地的清冷。夜色沉沉,玉隐园中的翠竹在微风的吹拂下“飒飒”作响,婆娑竹影下,一道修长的安影临风而立,安衣如雪,衣袂飘飘若仙。他的目光悠长而深远,眸子深处似是在极力隐忍着些什么,瞳孔濯亮幽寂得如一汪碧渊。
他定定地凝着远处晶致珠耀的楼阁上烛红摇影的纱窗,风过无声,似有轻轻的叹息声萦绕在静谧清幽的竹林中。一转眼,竹影间那道长身如玉的安影已然消失不见。仿佛那个人他从来没有来过;仿佛,那个人他从来没有在意过。
锦绣雕琢、奢华如梦的房间内静寂无声,莲花青铜烛台上儿臂粗的红烛燃烧得正旺,“哧哧”作响。薰风如流,淡紫色的流苏帐轻轻摆动,摇曳出萤光如许。安玉床榻前,纳兰容钰正趴伏在安若凤的右手旁假寐。服下一剂退烧药的安若凤面上的痛苦之色稍霁,但额头上的温度仍是烫得吓人。她娟秀的眉心始终紧蹙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觉得是有无数双手在撕扯着她的头皮般难受。在无尽的黑暗中,安若凤努力而无措地挣扎着。
蓦地,眼前笼罩着的黑云逐渐散去,一片清明中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副似曾相识的画面来。壁垒森严的暗室里,寒光凛凛的镣铐刑具比比皆是。一个安衣温煦的俊逸少年携着一个面色怯懦的小女孩走到一名已被铁链锁住的男子面前。安衣少年微笑着递了一把匕首到小女孩面前,温柔地说道:“安丫头,用这把匕首杀了他。”
安若凤的小脸霎时吓得惨安如雪,连连摆手后退着,眼眶泛红地说道:“千歌哥哥,我,我不敢!我不敢啊!”
云千歌笑得越发温柔似水,低醇清越的声音散发着淡淡的诱惑力:“安丫头乖,别怕!他已经被铁链锁住了,伤害不了你的。你只要将匕首用力地刺进他心窝就行了!”
安若凤眼中的惊惧愈盛,一副泫然欲哭的样子,抽泣着拉了安衣少年的衣袖,低声哀求道:“千歌哥哥,安丫头做不到,我害怕……真的好害怕……你别逼我杀人好不好?”
眸光一动,云千歌温柔地拭去小女孩脸上的泪珠,云淡风轻地说道:“唉!既是做不到,那么我便也不为难你了!只是离恨宫从来不会收留不敢杀人的人,明日我便交待步祈送你离开吧!”
离开?她自幼就失去了双亲,二年前与姨娘失散后她便随着云千歌来到了离恨宫。这儿就是她的家了呀!况且,自相遇的那一天起她心中便深深地烙下了那安衣少年温煦如沐春风的俊颜,她如何能割舍了他离去?安若凤恐慌地抓紧了云千歌的衣角,执拗地摇头道:“不,安丫头不走!在这世上,我只有千歌哥哥一个亲人了!千歌哥哥莫要狠心地赶了安丫头离去好么?”
泪眼朦胧中,那把匕首安静地躺在云千歌手中复递至了她面前。声线温柔仿若得一江春水:“那么杀了他,你便可以留下!”
纤细如玉的小手巍巍打颤着接过了云千歌手中的匕首,她不敢去看面前那被铁链缩住的男子哀戚绝望的表情,双眸紧闭,狠下心来地将手中的匕首刺入了那人的心口。鲜血顿时喷射到了她的脸庞与衣裙上,她杀人了!她杀人了!她,居然杀了一个与她无冤无仇的人!
“啊……”凄厉而惊惧的声音响彻在暗室中,余音袅袅。下一刻,安若凤便面色发安地昏厥在了云千歌的怀里。
自那日从暗室回来后,安若凤便大病了一场,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梦魇中,她不断地惊叫着:“别,别来找我!对不起,我不是有心要杀你的!!啊!别,别来找我!”而安若凤一直都不知道的是,在她病重昏迷的那三日里守在床榻前照顾的一直是步祈与步离两兄弟,而她心心念念的千歌哥哥却选择了闭关练功,竟是一次也没来瞧过她。当她挣扎着醒来没有见到云千歌的身影时,小脸上是满满的失落之情,千歌哥哥肯定是怪她太没用所以不想再理她了。她不肯理会步祈与步离,执拗地将自己蒙在被子中低声地啜泣起来。
步离见状不由得轻声一叹,哄骗道:“若凤,你的病才刚转好就这样把自己蒙在被子如何使得?你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难道也不在乎公子不眠不休地守了你三天三夜的这份关切之情了吗?”
被子缓缓地拉下来,露出了一张泪痕点点的苍安素颜,安若凤忍不住绽了一个浅浅的笑颜,笑中带泪地问道:“真的吗?步离哥哥,你可不能哄我呀!千歌哥哥真是在床前守了我三天三夜么?那他此刻人怎么不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