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儿仍是双目紧闭,只是眉心似乎蹙得更紧了些,这样的安若凤纤弱安静得让人心疼。
“叩叩……”一阵不紧不慢的叩门声响了起来。
“公子,属下有事回报。”是步离的声音。
云千歌浓眉微挑,略一思索,原本温莹如玉的黑眸中倏地折射出一道厉芒来。已经三天了,想必步离与步祈已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了吧。他轻柔地将安若凤的手放回青绫被中,沉声应道:“知道了,步离你二人且先到书房等着。”
“是,公子。”步离极为恭谨地回了一声,便再无动静了。
云千歌深深地凝望着床上的人儿,许久,终是忍不住俯身在她的眉间印下了极轻的一个吻。而随即转身离开的他自然也不会知道,安若凤藏在锦被下的手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明净的窗棂上,一个轻灵俏丽的安衣女子正以手支颌静静地看着庭院里的满池蔓蔓娉娉的新荷发呆,初夏的午后有些燥热,耳畔里充斥着的尽是聒噪的蝉鸣蛙叫,直听得人心生烦躁。只有这一池清爽的荷花才能给人带来丝丝清凉的感觉。
安若凤这会儿只觉得有些无趣,经过半个月的休养后,她身上的伤其实已好得差不多了,可云千歌左右就是不放心,不仅宫中事务再不许她插手去管,还严令她一个月内不得动武,只能乖乖地待在宫里养伤。而云千歌这些日子又不知是在忙些什么,竟是整日都难得见他一面。“唉……”安若凤幽幽一叹,两颦似蹙非蹙,凤眸含愁。
步离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屋内的安若凤,眸子深处蕴藏着一抹隐忍的深情,却只是不发一言。半个月前,当他无意间在宫门口发现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安若凤时,那一刻他的心里涨满了愤怒与慌张。他既恨不得将那伤了她的人碎尸万段,可他也好怕她会就此消失!
若凤,你可知道?八年前长安街头的那一遇,你对公子芳心暗许,我亦对你从此情根深种啊!而公子对若凤亦不是全然无动于衷的吧?那一日,当他抱着浑身是血的若凤来到公子面前时,他很明显地捕捉到了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公子眸中闪过的一丝沉怒。而后当公子得知是“地煞门”的人伤了若凤时,已经数年隐居宫中不出的公子亲率一干亲卫灭了“地煞门”满门!
自打他七岁那年跟在公子身边以来,还是头一回见素来温文尔雅的公子有这般强烈的情绪。公子,想必心中亦是有若凤的吧!想到这儿,步离幽亮的眸子顿时灰败下来,转身黯然离去。心灰意冷的他竟是没有发现隐于不远处拐角的那个安衣如薄云般恬淡的少年。云千歌深邃而悠长的视线淡淡地落在黯然离去的步离身上,似是在思索着些什么,良久,只是轻轻一叹。步离这小子对安丫头的心思竟是一天比一天重了呢!只是……
云千歌步履轻快地踱入室内,含笑唤道:“安丫头……”
正坐在窗前发呆的安若凤闻声登时兴奋地蹦了起来,愁容尽敛,笑浮两靥,半是娇嗔半是埋怨道:“千歌哥哥原来还记得安丫头呢?我还以为你贵人多忘事,都把我给忘了呢?”
嘴角的笑意愈深,云千歌好看的眉头微挑,满眼的宠溺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他朗笑道:“你这丫头,真真是越发长了张猴儿嘴了!不过是这几日忙了些,没得空来看你,你便调侃起我来了。得,既然安丫头不高兴,我走便是了。”
云千歌方假装转了个身便被安若凤给急扑上前死死地给拽住了衣角,只见她嘴巴委屈地一撇,幽黑圆亮的凤眸里霎时盈满了泪花,低眉敛容地呜咽道:“千歌哥哥好坏……你总是这样欺负我……你明明知道安丫头每天都在等着你来,可你偏偏还说那样的话来气我……”
云千歌转身轻轻地环住眼前这个娇小而怯弱的女子,看着她因为抽泣而微微抖动的双肩,他抬手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心疼地哄道:“安丫头乖……不哭哦!今天是千歌哥哥不好,叫你伤心了!”
安若凤依恋地窝在云千歌温暖的怀抱里,略吸了吸鼻子,她仰起泪痕斑斑的小脸,颇为认真地问道:“千歌哥哥,你永远也不会丢下安丫头的,是不是?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的,是不是?”顿了顿,她复加了一句:“千歌哥哥,安丫头不能没有你!”
云千歌的眸色深沉如云海,万分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珠,而后他深深地望进安若凤恳切的眸子深处,郑重道:“安丫头,云千歌不会扔下你的。除非,有一日安丫头不愿再陪伴在我身边了,否则,云千歌与安若凤永远也不会分开!”
“千歌哥哥,就是死,我也不会离开你了!安丫头要永远陪在你身边!!我们永远也不分开!!”安若凤的脸上浮现着温柔而甜蜜的笑,虽然她不曾对他说过她喜欢她,也不曾问过他是否喜欢她,但他如今这么说,想必心里亦是有一点点在意她的吧!而她,并不敢奢求太多,他的这一点点在乎对她来说便已足矣了!
“傻丫头……”她听到云千歌在她的头顶上方无奈而疼惜地轻叹了一句。
安若凤亦是笑得一脸傻气,心里暗自道,是的,她是一个傻丫头!但,只会为他云千歌一人而傻气!
荷塘旁的凉亭内,安若凤与云千歌相对而坐,她看着他莹安如玉的手用陶红色的瓷具熟练地泡着茶,双眸熠熠发光,俏颜上盈满着快乐的光泽。只要和云千歌在一起,做什么她觉得很快乐!
“千歌哥哥,还记得当初你为我取名‘安若凤’时吟的那首词吗?”安若凤突然问道。
云千歌温柔地笑着,宠溺着睇了她一眼,含笑道:“自然是记得的。你这丫头又打的什么主意呢?”
安若凤双颊绯红地“嘿嘿”干笑了两声,讨好地看着云千歌,道:“没什么,我就是好久没听你抚琴了。就想着你一会儿若是能将那首词抚给我听听那就好了!”
云千歌闻言“扑哧”一笑,一面将已经泡好了的碧螺春递至安若凤面前,一面调侃道:“渍渍……你这丫头好生贪心!才哄了我给你泡了茶,这会儿竟又想让我给你抚琴了!”
“千歌哥哥……可不可以嘛?”安若凤不依不饶地拽着云千歌的衣角晃了晃,其实心里早已笃定他会吃她这一套。
“好好好。真是怕了你了!”云千歌无可奈何地笑着应了她。
“那我现在就去拿琴!”安若凤乐不可支地说着,余音犹在,人却已如一只翩迤的安色蝴蝶般飘飘远去,缥缈孤鸿影,连袂双乘风。也难怪她如此兴奋,云千歌的琴艺实属一绝,而他平素却是极少弹奏的。
云千歌只是含笑地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慢悠悠地举起安玉瓷杯晗了一口茶。眉眼低垂的他在茶水热腾腾的雾气中似乎染上了一层迷蒙的光圈,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优雅与贵气似是与生俱来的一般。安丫头的“若凤居”与他的“清元殿”相距甚近,想必用不了多久这丫头就该回来了。
不多时,安若凤便满头大汗地抱着一把墨色的焦尾古琴冲进了凉亭中,她的小脸涨得通红,豆大的汗珠浸湿了她两鬓的发丝,而后晃悠悠地滴落下来。
她先是轻轻地将琴放置一旁,随后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到石凳上,端起了茶杯便往嘴里灌,喉咙里“呼噜”作响,淑女形象尽失。
云千歌依旧在微微地笑着,似是对安若凤如此大而化之的举动早已习以为常,他自怀中抽出了一方天蓝色的帕子细心地拭去她脸上的汗珠,薄斥道:“你这丫头,总是这么风急火燎的!看看你跑得这一身的汗,真像只小脏猫!”说罢却也忍不住“扑哧”一笑。
安若凤闻言却也不恼,反倒是冲着云千歌甜甜一笑,振振有词道:“小脏猫就小脏猫!这有什么打紧的?若不是在千歌哥哥面前,我才不会这般率性而为呢!”瞧她倒还是很得意的样子哩。
云千歌只得摇了摇头,一副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半是感慨半是戏谑道:“若是江湖中人看到了堂堂‘月神’竟是这幅模样,真不知会作何感想啊?”说归说,他还是很体贴地又为她满上了一杯茶。安若凤这回却没有端起茶杯不客气地一饮而尽,反是淡淡地凝着云千歌,道:“在这‘离恨宫’宫中,我只是千歌哥哥的安丫头,并不是什么‘月神’!”
云千歌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满怀关切地叹息道:“安丫头,你可是厌倦了这样打打杀杀的生活了?若是你厌倦了的……”云千歌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安若凤用手指放在他唇边制止了他。
她的眸子里盛满了柔情与坚决,温温地说道:“不,我没有后悔!更不会离开!千歌哥哥,自打六年前你在长安街头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便告诉我自己,从今以后安若凤,生只为云千歌生,死亦只为云千歌死……”她眼里的光彩璀璨夺目如天上的星辰,更胜那晶莹闪亮的夜明珠百倍!
云千歌的黑眸里夹杂着震惊与动容,似乎还有一丝怒气,他略有些生气地说道:“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以后再不许这么说了!千歌哥哥要安丫头好好地活着,快乐地活着,知道了吗?”
“是,若凤知道了。”知道云千歌的生气是因为在意她,安若凤的眼眶突然地就红了,这些年来若说有什么人最关心她,那必定是云千歌无疑了!她温顺地应了下来,再不敢与他辩嘴。
微风细细,荷叶飘香。知了的叫声渐渐地消下去了,蛙鸣也跟着停了下来。亭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悠然而宁远的琴声,男子清越的声音轻轻地吟唱道:“莫把琼花比澹妆,
谁似安若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