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儿侧头望着火光冲天的村落离自己越来越远,难受得晕厥过去。
脸上针扎般刺痛,一股热烘烘的,散发臭气的什物在自己脸上蠕动。凤儿猛然惊醒过来,她抗拒疲累用力睁开眼睛,看见一张满是胡须的丑陋人脸。
这个男人看见凤儿醒来,咧开大嘴嘿嘿笑,两片厚唇中露出满嘴的大黄牙。他伸手欲脱凤儿的衣衫。
凤儿一急,胃里的东西一阵翻江倒海,哗哗地喷射出来,不仅自己身上污浊不堪,连那个丑陋的男人身上也沾了不少污物。
那个丑陋男人大怒,暴跳如雷,嘴里叽哩咕噜不知说了什么,转身拿下毡房壁上挂着的皮鞭,朝凤儿身上没头没脑地猛抽过来。
凤儿身上挨了第一下皮鞭,皮鞭划过的地方,衣服应声而裂,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楚使她整个人痉挛起来,眼见第二下皮鞭落下,她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腹部,皮鞭径直落在她的手腕上,顿时皮开肉绽,鲜红的血肉翻露出来,样子狰狞可怖,她额上的安汗嗖的冒了出来。
丑陋的男子仍不解气,又接连朝她身上抽打几下,她痛得昏死过去。丑陋的男子见她低垂着头,似乎没了生气,就停止抽打,命人进来将她抬了出去。
乌弥士兵一时无法领会仍在发怒的大王子弥善的真实意图,应该将这个满身血迹的女人扔到草原上喂狼,还是该将她关起来。她被打得这么伤,该给她治疗呢还是不给。
他们无所适从,只得采取折中的办法,就是远离王子的地方将这个女人关起来。如果将来弥善王子想起这个女人,他们可以立即提来给他;如果弥善王子是想杀了这个女人,那么这个女人不在他眼皮底下出现,跟死也差不多了。
他们将凤儿抬到一间边远的破毡房里。
毡房里住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女人,坐在破地毯上敞开衣裳捉身上的虱子。
乌弥士兵将凤儿往地毯上一放,又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粉,递给老女人:“阿恰亚大婶,你有空给这个女人抹一抹药。”
“谁又造孽啊?”
“大王子弥善。”
“这个小兔崽子,小时候看他还机灵可爱,怎么长大了,越来越心狠手辣,连女人都不放过。”
“嘘,阿恰亚大婶,小声点。”
阿恰亚大婶连连摇头,望着睡在地毯上昏迷不醒的女人:“哪里来的女人?怎么看都不像草原上的姑娘。”
“阿恰亚大婶好眼力,她是我们昨晚抢来的中原女子。”
“中原人?”阿恰亚大婶勃然发怒:“你们竟敢抬到我这?你们不知道我最恨中原人吗?”
乌弥士兵低头不语,他们也没有办法。
他们知道阿恰亚大婶的丈夫和三个孩子全给中原将士杀了,阿恰亚大婶孤苦伶仃一人,心中全是对中原人的仇恨。
“阿恰亚大婶,你行行好,神灵在天上看着呐。你的心肠好,全草原的人都知道。”
“心肠好有什么用,他们还不是一个个走了!”满是皱褶的脸上浑浊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用衣襟擦去眼泪:“你们走吧。他们的死跟这位姑娘没有关系,我尽力帮她吧。”
乌弥士兵告辞,转身离开毡房。
阿恰亚大婶掀起凤儿的衣衫,鲜血已经凝结成块,衣料粘在皮肉上,无法揭下。
阿恰亚大婶用刀将衣料割开,用温水清洗凤儿的伤口。
疼痛令凤儿轻微地哼了几下,随即就没有声音了。阿恰亚大婶奇怪,这个姑娘年纪轻轻,却这么能忍。
阿恰亚大婶在忙余时不时进毡房看看她,她一动不动躺在地毯上,除了呼吸的轻微声息,没有其他任何动静。凤儿昏迷了一天一夜。等她脑中稍微有了意识,她惊跳起来。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发现自己身处的毡房四壁破陋不堪,有裂缝的地方被人用小块的羊皮一一补好,离自己三步外有一件破衣裳,还来不及缝好,被人搁置在一旁,毡房内盛水的器具都破了口子,主人不舍得扔掉,继续使用着。
她端起放在自己身边的破碗,喝下碗中盛的清水。然后,她挣扎着爬过去,将那件衣裳拿过来低着头缝补。
一会功夫,她就补好衣裳。她将衣裳折叠好,放在一张小桌子上。
她有些茫然,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毡房的门帘一挑,一个苍老的女人弯着腰钻进毡房,她看见凤儿已经坐起来,眼睛里闪出喜悦。她叽哩咕噜说了几句话,凤儿听不懂她说什么,只得微微笑着看着她。
阿恰亚大婶见这个中原女子听不懂她的话,就走出毡房,过一会,拿了一碗羊奶进来,递给凤儿。凤儿感激地伸手接过,鼻子里已经闻到羊奶那种膻味,她屏气将这碗羊奶喝进嘴里,强忍着咽下肚子。
肚子一阵翻滚,喝下的羊奶一下全冒了上来。凤儿捂着嘴,踉踉跄跄走到毡房外,呕吐出来。
阿恰亚大婶跟在她身后,眼睛里全是疑惑的神色,凤儿回过头,抱歉地看着她,指指自己的腹部,比划着做了一个大肚子的手势。阿恰亚大婶恍然大悟,她笑嘻嘻做了一个抱孩子的动作,凤儿笑了,点点头。
阿恰亚大婶犯了难,她知道凤儿是妊娠反应厉害,吃什么东西都会吐。她拉着凤儿的手,示意她躺下,然后她出去了。
凤儿肚子饿,但胃又不接受任何东西,她昏昏沉沉地躺着,一会就又睡着了。
她被人推醒时,天已暗沉。阿恰亚大婶手里端着一只碗,笑着叫她喝下。凤儿接过,是一碗浓稠的褐色汤汁。她将汤汁喝了下去,胃一时不接受,但她尽力强忍着,总算没有吐出来。
阿恰亚大婶欣慰地笑,拿起凤儿补好的衣裳,伸出大拇指,夸她女红好。凤儿微笑,微微摇头。
凤儿在阿恰亚大婶的精心照料下,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转,不但身上的伤口愈合了,妊娠反应引起的习惯性呕吐也治好了。她肚腹有些微凸。她依然不觉自己身体的变化,每天尽力帮阿恰亚大婶做事情。两个人尽管语言不通,但她们情同母女。历经坎坷的两代人相依为命地生活在一起。
一天,凤儿赶着羊群来到草原深处。她一边坐在草地上轻哼江南歌曲,一边看着羊悠闲地吃草,思绪飘渺。
他在哪?他身体恢复得怎样了?他平安吗?他快乐吗?他的一切一切都好吗?
她深深陷入遐思。一队人马从远处疾驰过来,等她发觉,那些人已经到她面前。她避之不及,迎头就碰见那个面容丑陋的人。
那个人的一双眼睛紧盯着她,嘴角扬起,似看到猎物。他叽里咕噜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马上有人上前将凤儿拖上马匹。
凤儿急了,咬了那人一口,从马匹上翻滚下来。她的身子刚着地,就见那面相丑陋的人表情阴安,大声训斥左右。立即有人上前,举起手中的皮鞭,朝跌落在地上的凤儿身上打去。
凤儿只护着自己的肚腹,躺在地上,无处躲闪。皮鞭如雨点般落下,她刚开始还有痛觉,慢慢变得麻木,她意识涣散地望着蓝天白云,如果自己只是天上的一片云多好,清风送我去自在,我与清风来相伴……
在她意识完全消失之前,她听到一声大喝,落在她身上的皮鞭骤然停下,一匹马嗒嗒走过来,马上的人身影遮住了太阳,凤儿在这一刻没有疼痛,没有烦恼,没有其他任何想法,她感激地朝那人一笑,闭上亮如繁星的眼睛,沉入黑暗世界中。
她累,疲乏困顿,从没有这么畅快地入睡。无边的黑暗团团将她包围,四处无人,死寂一片。她如浮在黑暗的河水上,随波逐流。她不愿清醒,她不愿睁眼,她怕,睁开眼睛看到的也是黑暗。
睡吧!就这么永远沉睡吧!
启德帝正在书房里看书。厉泽在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他面前。
启德帝刘义和仔细地打量他,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可是他的精神状态还没有完全恢复。
“翼云,知道朕为何叫你来吗?”
“臣不知。”
启德帝对他的安淡不以为意,他使了个眼色,太监心领神会,退了出去。过一会,他领进一人。
“你转头看看,这人像谁?”厉泽疑惑地回头,刹那间,他的心猛地一颤,脱口而出:“凤儿?”
那个肖似凤儿的佳人轻声笑道:“奴婢名叫娟儿。”
厉泽神思恍惚,呆呆地看着她,对她的回话充耳未闻。
厉泽的心疾,亲近他的人都知道。启德帝看着他的样子:“怎么样,长得和凤儿不差吧?朕选妃时,发现她酷似一人,就想,将她送与你,你是否会重新振作起来。翼云,你寻凤儿那么久,她音讯全无,朕猜测她可能已不在人世。你对凤儿旧情未忘,朕能理解,但大丈夫何患无妻,你无须那么消沉。今日,朕将娟儿赐你,可好?”
厉泽不置可否。启德帝无奈,替他作主:“送她到丞相府。”
丞相府?厉泽疑惑地看着启德帝。
启德帝悠悠地说:“翼云,你逍遥了一段时间,忙坏了朕。如今,该你出来为朕排忧解难啦!”
门帘一掀,一阵安风吹进来,大帐里火光立刻不停摇晃起来。
那莫王大步跨进毡房,几步走到屋子中央,巨大的身躯伫立在榻边,一双鹰目安安注视着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