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北书的母亲就是难产去世的,而这并非个别现象。
都说男子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可女子足不出户亦面临着高达三成的难产死亡风险,也就是说,每十个孕妇就有三个会有可能因难产去世。
容北书一点也不希望墨玖安遭受那种苦痛,因为他无法代她受过。
怀孕的本质就是寄生。
一个生命寄生在另一生命,以最残暴地方式破茧而出。
人们似乎过分赞颂了新生命诞生的意义,却不约而同地漠视一个活生生的人所付出的代价。
以身体永久损伤为代价,甚至有时候,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容北书无法理解。
儿时,当他一个人蜷缩在黑黢黢的房间里,冷的瑟瑟发抖的时候,也曾质疑过他母亲为何会选择牺牲自己保下他。
他的命真的那么重要吗?
直到现在,容北书好像才明白一点。
爱就会让人心甘情愿为对方牺牲。
容北书爱墨玖安,若可以,一切苦难他都想替她受过,若必要,他会果断放弃自己保全她。
爱情的力量尚且如此。
而母爱何其伟大?
时隔二十一年,容北书似乎才理解母亲当年的心境。
儿时孤独的记忆涌上心头,容北书陷入了沉默。
等回过神抬眸时,不期然撞上她好奇的视线。
“怎么会有男人不想要孩子?”
容北书微微一笑,反问:“公主想要?”
“若我能成功,就得要”
她的回答和容北书说不想要孩子一样果断。
她收回视线,嗓音微沉:“而且还得是女娃”
若墨玖安真的能登基称帝,那么继承人就会是她将面临的最大的问题。
自古只有男子才有资格入宗谱,只有男子才有继承权。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夫家又何曾真的接受过女子?
说到底,大部分女子从未真的拥有过家庭,从未体会过亲情温暖。
这延续了千年的恶言和排挤,对女子权益的剥削,就由墨玖安终结。
她用血肉开辟一条路,那么在她之后也只能由女子继承她的意志,一代接一代,彻底消除这千年的霸凌。
“到时,就辛苦容少卿了”
墨玖安用轻快的语气掩盖了方才严肃的气氛。
“明明是你辛苦,我辛苦什么?”,容北书盯着那朵牡丹花,不自觉呢喃:“女娃......”
“看,你明明想要”
墨玖安如何能看不出容北书眼底一闪而过的期翼,立即拆穿他。
而他嘴角笑容扩大了些,抱着她幻想:“我只是好奇公主小时候的样子,如果我们有了女儿,我希望她长得像你,性格也随你”
“我小时候很调皮,随我可就不好教了”
“那更好,像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苏千羽,只是......若是我能生就好了......”
见他眉心又凝结一层愁绪,墨玖安轻叹口气,轻轻拍抚他手背,“没办法,这是上天给女子的礼物,也是枷锁”
都说为母则刚,但墨玖安认为女子本刚。
若每个女子也能像男子一样拥有强身健体的机会,若她们不被灌输女子本弱的观点,若她们也能熟读经史子,科考从商,那么渐渐地,她们就能展现出除了相夫教子之外,自身更多的价值。
而价值才是谈判的筹码,掀桌的底气。
世道需要女子不断生育,需要她们困守深闺奉献终生,所以会蔑视她们其余的价值,经年累月地打压驯化,终使她们自甘蒙昧,闭目塞听,甚至以愚钝自居,以无知为荣。
想要唤醒更多底层女子,那么这权力的顶端就需要更多像墨玖安这样的女子反复踏足,一个接一个,抢回原本就属于她们的权益和资源。
容北书理解她,支持她。
若生育是她作为一国之君无法避开的步骤,那么容北书会用毕生所学护她周全。
“就这样原谅我,是不是太纵容我了?”
容北书的问题唤回了墨玖安的飘远的思绪:“我本就没有怪过你,何来原谅一说?你明明说过,就算我推开你,你也会赖着不走的,可昨天你真的吓到我了,我真怕你这倔驴真的会躲起来一辈子不见我”
说着说着,墨玖安想起昨晚惊心的一幕,内心的怒火又隐隐燃起。
“是我错了,我做不到不见你,一天也忍不了”容北书察觉到她情绪,俯在她耳畔低语。
“做不到你还说,还想刺伤右手...”墨玖安嘀咕道。
“嗯,幸亏公主拦得及时”,容北书的掌心自然地拂过她身体,喑哑的声音撩人心弦:“不然以后摸不到你,可难受了...”
触及诱人的曲线,容北书的呼吸重了些许,埋首在她侧颈一通作乱。
“阿渊”
直到传来她辨不清情绪的一声呼唤,容北书动作一顿,“嗯?”
“我们怎么都不腻的?”
“什么?”
墨玖安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容北书愣了一下。
他抬头,只见她眉心微凝,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书上说,情爱日久则淡,渐渐地便不喜欢亲近了”
墨玖安干脆转身趴在他身上,继续说道:“可是,我每次见到你都忍不住想靠近你,触碰你,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喜欢你手心的温度,喜欢拥抱你,亲吻你……”
她脸上露出几分困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直直望进他心底,“按理说相处久了该习以为常才是,可我对你好像越来越喜欢了,怎么办?”
这么直白地道出内心的困惑,墨玖安的本意真的是为解惑,不曾想得到的却是一双怔愣中逐渐深沉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直到听到他轻颤的质问,墨玖安才察觉不对,急忙道:“我不是在撩拨你”
为了解释清楚,她试图起身,可身子刚动弹就被他猛地圈住,鼻尖几乎相触。
近在咫尺间,他的眼里墨色翻涌,几欲将她吞噬其中。
胸腔感受到一股强劲的震颤,那是他怦怦跳动的心脏。
墨玖安也跟着气息紊乱,不自觉咽了咽唾沫,小声道:“阿渊,我是认真的……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就是感觉我对你……”
“我明白”,容北书抢先一步回答她。
二人滚烫的气息交织,似乎随时将这暧昧的氛围点燃。
容北书的目光流连在她面庞,嗓音嘶哑却分外认真:“我的身体也很喜欢你”
以真诚的态度说出令人脸红心跳的话,墨玖安算是体会到容北书方才的感受了。
这一句乍一听十分孟浪,可细想过后,墨玖安并没有感到冒犯,反而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好神奇”
“这很难得”,容北书食指轻轻点在自己心口,深深注视着墨玖安:“不止这里喜欢,很难得,有些人初见便觉不同,就像十年前,是你让我第一次体会到愧疚,之后很长一段时日,我总想着你是否还活着,是否已经得救。而第二次感受到那样强烈的愧疚,是秋猎那一次...”
墨玖安微微昂起下巴,眼中闪着骄傲的光:“我可真厉害”
“嗯,真厉害”,容北书揉了揉她的发顶,额头轻轻抵住她的,“谢谢你,让我越来越像个人”
若说容长洲的出现让容北书找到了活着的理由,那么墨玖安则让他懂得了生活的滋味。
曾经的他不屑与世人为伍,不解娶妻生子的意义,更不明白书中赞颂的天伦之乐究竟有何可贵。
直到遇见她。
就像此刻,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与心爱之人相拥而卧,畅想着未来,描摹着他们女儿的模样。
一日三餐,晨昏相伴,这样平淡的日常,竟这般安逸温暖,竟让人如此眷恋。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从前读这句时,容北书总不解其意。
直到遇见她。
墨玖安就如九天悬月,是他行走黑暗时不敢奢望的光明。
出生就被世界抛弃之人,本不该信什么神明垂怜。
可此刻拥她入怀,却让他第一次生出虔诚的感激,感激神明的恩赐,让他能够遇见她,爱上她。
容北书低眉凝视怀中人,指尖轻抚过她鬓边碎发,声音低沉似叹息:“千羽,能遇见你,能得到你倾心相待,是我三生有幸”
他收拢双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下颌轻蹭她发顶:“千羽...别离开我...昨天是我错了...大错特错...说什么暗中相随我根本做不到”
容北书喉间微哽,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我曾见死不救,罪不可赦...可即便罪孽深重如我...也再也放不开手了...”
听到这些话,墨玖安的心如细针刺,很不是滋味。
她在他怀中抬头,对上他近乎偏执的眼眸。
她抬手,温柔描摹他眉眼和鼻梁,“嗯,昨晚那个是眼含泪光,楚楚可怜的容北书,现在这个…”,她的指尖点了点他唇瓣,“是油嘴滑舌,花言巧语的容北书”
“那...”,容北书捉住她作乱的手指,问:“公主最喜欢哪个容北书?”
只见她故作沉思,眼波流转间忽地凑近耳畔:“最喜欢...眼前的这个”
容北书呼吸一滞,有些惊讶:“眼前的?”
脸颊传来一片温软的触感,紧接着就听到她说:“嗯,永远都最喜欢眼前的容北书”
听明白后,容北书倏地笑开,鼻尖轻蹭她鼻尖:“恭喜公主耍小聪明蒙混过关……”
话落,他便迫不及待地,偏头封住了她含笑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