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这几个字砸晕了,苏毅澜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又很快稳住了心神,下意识地紧追着问:“阿爷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们怎么了?快快告诉我罢。”
他不知不觉间已经用起了一种很熟稔的语气。
老人张了张嘴,似乎有话想问他,但并没有问出口,拿起长烟管吸了一口烟后,面色凝重起来。未几,老人目光看着屋子的一处虚空,缓缓对他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十三年前,差不多夏天快结束的时候,一天早晨,他们家最小的孩子忽然不见了,大家帮忙在岛上寻了个遍,也不见人。我们怀疑孩子落海里了,但也有人说,赶小海的时候,远远地好像见到孩子跟着两个男人在一块。苏家兄弟与娘子心急如焚,当即坐了船去陆地寻,直到第二日,大约末时返回,却依然不见孩子。”
“大家劝慰了几句,便各自回家了,到了第三日,快晌午了,苏家兄弟一家人还未出屋子,那门却是开着的。我正好有事找他,进了屋里才发现一家人都倒在血泊中,身体早就冷了,应该在夜里就被人谋害了。”
苏毅澜面色乍白,忽然觉得还未干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冷极了。
停了须臾,他用干涩得像一根拉紧的弦的声音,一连声地问:“什么人杀了他们?阿爷可有看见可疑人来家里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摇头,“那晚大家都没有听到动静,也不知他们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屋子被翻得一团乱。起先我们以为是盗贼干的,后来发现几贯铜钱也被翻出来扔在地上,苏娘子的一对看起来挺值钱的耳坠子也散落在地,这不像是盗贼干的,再说哪个贼这么狠,竟然……”
苏毅澜的双唇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双手突然攥住,往冰冷的海水里拖,又仿佛坠进了一个无边的噩梦里。
虽然极力克制,稳了许久,一开口,那嗓音仍旧有些颤抖,“他们的坟在哪儿?烦劳阿翁领我去看看。”
“坟?没有坟。”
老人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苏毅澜那惨白如纸的脸色。
“岛上的人离世了都用海葬。我后来用那几贯铜钱,再凑了些,把他们按这里的风俗海葬了。”
他抽了一口烟,看着苏毅澜又摇头叹息,“唉!自从他家出事后,这十三年来今天是第一次有人踏进这间屋子,他家二郎要是还活着,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
外面有个老妇的声音在喊他,老人回头应了一声,又关切道:“我看你这衣裳还湿着,当心着凉,去我家换一件吧。我家阿胖个子比你矮一些,衣裳短了点也无妨,先换他的将就一晚,等明早干了,你再换回来罢。”
苏毅澜用力眨了几下眼,将不断泛上来的水汽眨下去,用尽量平缓的语调对他说:“无妨,我还有些事,一会儿就走,阿爷您有事先走吧,我想在这屋子里再待一会儿,谢谢了!”
老人嘴唇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想劝慰,听见外面的人又喊了他一声,便嘴里应着匆匆往外走了。
老人一走,苏毅澜惨白着面容,趔趄着,一步一步朝内走去。
爹,娘,兄长!我回来了。
他跪在了地上,重重磕头。
海风从门窗豁着的洞里挤进来,呜呜咽咽像悠长的哭泣。
窗下墙根半尺高的地方,一个巴掌大小,用黑木碳涂抹的画落入了他的眼帘,那画画得实在不怎么样,歪歪扭扭成一团,只有他知道画的是什么。
这是一只螃蟹,那年,六岁的苏毅澜想吃大螃蟹,随性而成的杰作。
阿娘的声音仿佛又在耳畔回绕。
“澜儿,又在墙上涂抹什么呐?娘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烧鱼,快来吃罢,一会儿要凉了。”
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悄然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