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弯弯地自我陶醉了一会，终于想起问自己为什么会失踪这事。

林宝芝略过许多前情，简单地述说某次他去黑市执行任务时，意外遇到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对他一见倾心，一见入魔，联合了一个特务把他引去埋伏地，想把他生擒绑架。可惜特务恨他甚深，在身上绑了大量炸药，想要和他同归于尽。他侥幸不死，但受了重伤，被那个为他入魔的女人带走了。

说的时候，林宝芝想起以前俞洲平对她隐瞒黑市女人的事，唇角勾起一个略微嘲讽的笑，这男人狗得很，她的事，事无巨细件件都要知道，而他自己的事，挑挑拣拣只说些伟光正的。

俞洲平一心在她讲述的内容中，倒没怎么留意她的表情，他重新靠着床头坐下，把她拉下来揽在怀里，头枕在她完好的肩窝上，似是组织语言，又似是整理自己的情绪，许久，他道：“那女人叫段思琴，她把我带回了她的老家，一个叫段家村的小山村，处于深山老林中，村子总共就二十多户人，人数加起来不到100，同属于段氏这个大家族。”

“段氏一族世代从事倒斗，即盗墓的营生，建国不久，大环境对他们不利后，他们就过起了半隐世的生活。大多数族人蜗居在村里，少部分精英会出外面社会历练，顺便挣取物资回来供养村里的老弱病残。段思琴出现在京都，就是去历练去的。”

“顺便一说，她是段氏一族的少族长，她姥爷是族长。可能是阴德受损，他们一族子嗣都不丰，寿命也有碍，她母亲听说早早就病逝了，也没个兄弟姐妹，这才让她当上了少族长。为了维持族里的人数平衡，偶尔他们村会收留一些孤儿，偶尔年轻的女人会招个上门女婿回来。”

“他们族有一副非同寻常的秘药，服用过后，轻则丧失记忆，重则神志受损，变成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我就是被灌了这种药。一些想脱离村里的人，比如那些有想法的孤儿和那些起初不明就里被骗过来，之后又想离开的上门女婿，也会被灌下这种药。另外，段思琴的父亲，情况和我差不多，也是被她母亲强制带回来，并灌了药留下的。”

俞洲平其实能想起来的只有最近两年的事，但他那两年间陆陆续续想起了些第一年的事，以及他第一年有留下了不少线索，于是，他相当于有了三年的记忆。他知道自己总共被灌了三次药，不是一次，不是两次，是足足三次。

第一次灌药应该是在他受重伤昏迷的时候，他不知情。第二次，则是在他清醒后的几天内，因为他揭穿了段思琴的谎话，所以他再次被灌药了。

两次灌药，他的脑力断崖式下降，但幸好他在灌药前给自己留下了血书，所以，他第二次被灌药清醒后，还是很快认清了段思琴和她姥爷的真面目。

段父的失忆则让他推测出秘药的存在，以及怀疑村里还有其他受害者。事实证明，是真的有其他受害者，他后面暗中调查到了，但那些受害者已经和村里同化了，他们就算意外想起了前尘往事，也没有了当年要脱离村子而去的决心。不像他，时刻想离开。

他在爆炸中受的伤很重，养伤足足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他有意讨好段思琴，迷惑段思琴，想给日后的自己制造出逃跑的机会。

但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段思琴喜欢他，急切地想得到他，他越是表现出对她有好感，段思琴越是迫不及待地要和他成亲生子。

这不算要命，段思琴不是非常聪明的人，他勉强能用各种理由忽悠一下，比如认定自己年纪很小，想再等一年再成亲；想找到亲人，让亲人在他们的婚礼上给他们送上最美好的祝福；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想挣钱出息了再结婚，给她更好的生活……

要命的是段思琴的姥爷，那个看起来老态龙钟的老人，他有头脑，足够果决狠辣，又比外孙女更迫切地想要传宗接代。他能忽悠得了段思琴，却忽悠不了他。

在他几次想推迟婚期时，段老太爷起了疑心，以自己身体不好为由，逼他赶紧和段思琴完婚，那时，距他昏迷清醒不到半年。

段家村的人，无论男女，大多数都有点身手，其中又以族长本家身手最好，他试探过，他没有武器在手，基本上谁也打不过。

每次千辛万苦找的下山机会，不知是段老太爷谨慎，还是怎么回事，回回身边都不止有段思琴，还有其他族人，他头脑又不够机灵，想不出好办法甩开他们，因此一直逃不掉。

他有些绝望，他不想假戏真做和段思琴成亲，她稍微靠他近一点，他都忍不住生理和精神上双重恶心，连听到遇白这个名字，他都感觉暴躁。

正当他决定要孤掷一注，不管不顾制造一个下山机会逃跑时，段父采药时意外摔断了腿，摔得挺重，婚期不得不推迟。

可能是突然触发了什么霉运，接下来村子接二连三地出事，老人去世了好几个，有会看日子看风水的人就说那年不宜办喜事，否则喜事变丧事。

段老太爷对这些忌讳深信不疑，这才打消了当年逼他和段思琴完婚的念头，他成功地熬过了第一年。

但第二年一开年，婚事又被段老太爷提上了日程，他那时头脑好使了许多，精心策划了一次逃跑。

前面很顺利，他成功甩开了段思琴和别的段氏族人，逃离了段家村所属的公社，但出公社没一会，他不幸遇到了正好从外面归来的段垚，结局没什么好说的，他重新被抓回了山上。

等待他的又是一碗黑乎乎的水。

三次灌药，他幸运地没有成为傻子，但离傻子一步之遥，智商大概退化到只剩几岁了。感谢他事先留了后手，几天后，他再一次通过之前留的线索识破了段思琴的谎言，一切好似又回到了他第二次被灌药后的起始点。

不对，比那时更惨许多，假若第二次灌药后的他，智商相当于发育迟钝的10岁，第三次灌药后的他，智商只有三四岁，并且是发育更迟钝的三四岁。

而段思琴是个十足的变态，他都这样幼龄化了，她居然对他兴致不减，比上一年更疯魔地要和他成亲。

段老太爷同样变态，看上了他的基因，想要尽快拥有一个遗传他基因的孩子，于是，把婚礼定在了一个月后。

凭靠几岁的智商，他推辞不掉这个婚礼。

最后还是段父拯救了他，段父不知怎么的，突然恢复了不少记忆。他以不能让女儿嫁给傻子为由，阻挠了这场婚礼，段老太爷发飙，段父就以死相逼。

婚礼就这样又推迟了，段父甚至把他带回了他家。

段父似乎是认识他的，并且纯粹地把他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对待，于是，共同生活了一阵子后，他就靠着稍微养好了一点的脑子，推测出了段父的身份。

他妈过去的恋人。

真是讽刺，段母掠夺了他妈的恋人，她女儿又掠夺了他妈的儿子。

上辈子他妈到底跟段家有什么血海深仇，是挖了段家的祖坟，还是杀了段家无数的族人，这辈子要被段氏母女这么迫害？

他虽然记不得他妈，但他深深地同情他妈。

随着段父记忆恢复得越来越多，段父决定带他下山。

那会他大概有六七岁的智商了，凭着这点微不足道的智商，他认为段父天真至极。段老太爷人老成精，早对他起疑了，段父这次下山，等待他的，肯定和他自己上次下山逃跑的结果一样，是一碗脏到至极的药。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一种抹去别人记忆的药啊？联系上段氏的老本行，他猜测那是从死人身上长出来的药。都说死了一了百了，无论富贵还是穷苦，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所以活着时要活得尽兴，今朝有酒今朝醉。

一定是这种淡忘的阴气，才可能孕育出抹去人记忆的阴毒东西。连死人都要利用祸害，难怪子嗣不丰，寿命有碍。

既然觉得段父天真至极，他当然不会跟着对方下山，他不能再喝一碗脏药了，再喝，即便他运气再好，也难以逃脱成为傻子的命运，他不能成为傻子，他要回自己的家。

他也不打算暗示段父他逃不掉，一旦他暗示了，离他暴露也不远了，因为段父太天真了，他信不过对方。

他故意摔断了腿，又故意黏住段思琴，段父没法，只能自己下山。夜里下的山，隔天，他再次见到人时，段父果真就认不得他了，呆呆的，和刚被灌药后的自己一样，无限接近傻子，但还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