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教授,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吗?”
“我认为,你应该会好奇关于她的事情。”邵文锡说,“也许其他人不能理解,但我能够明白。
你的人格障碍是在原本不明显的基础上,受到生活接连的改变而催化的。
我告诉过你,你的人性被点燃了,即便你不承认这一点。
我也知道,你在某种层面上,是期待她可以得到救助,死而复生的。”
“……原来,你是在继续对我做心理咨询呢。”
邵文锡歪了下头说:“更像是临终关怀吧。”
顾悯源微笑起来,双手握住面前温暖的水杯说:“我知道我已经活不久了,我身体里的疼痛……
即便有止痛的药物作用仍无法彻底压下,疼痛是可以杀人的,我会在漫长的痛苦中,时日无多的死去。
我很高兴你能答应来见我,和你交谈就像服食一种精神的止痛剂,每一次都让我觉得,自己可以很清醒。”
邵文锡问:“这次你想跟我谈些什么呢?除了何慧。”
顾悯源说:“我想……听你谈谈自己,可以吗?我先前跟你介绍了很多的我,但我还并不是很了解你。
你能找到我,我认为你很特别,但我还并没有仔细地认识你。”
邵文锡想了想说:“你不会因为疼痛而死,你的死亡多半是因为内脏衰竭,或大出血造成的休克。
我很了解这一点,我的生父就是因为癌症而去世的。”
“生父?”顾悯源好奇道,“通常来说,不是应该叫做父亲就可以了吗?”
邵文锡说:“我并不认可他父亲的身份,只是从遗传学来说我和他具有血缘上的关系。
他是个成功且庸俗的生意人,在他的观念里,妻子是成家的,女人有无数个也没关系,但他却不能等同接受妻子的出轨。
所以他们最终嘴脸丑陋的分开了,除了读书时的生活费,他从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直到他检查发现自己生病,又找上了我。”
顾悯源问:“他想要做临终前的忏悔,获得最后的宽恕吗?”
“差不多。”
“那么,你原谅一个将死之人了吗?”
邵文锡平静道:“现在想来,也许我是应该表达原谅的。
但事实上,那时候的我本也没有怨恨过他们两个,所以也无从原谅。
他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快要死了的活物而已,他在死之前,爬到了我的脚边,打扰我的清静,要我记住他。
于是我记住了,病房里的心电监护仪,是如何规律的发出滴声,如何急促,又是如何拉长成毫无起伏的一道。”
顾悯源评价道:“……邵教授真的是个,冷血又冷酷的人。
当然,我并不是说你的生父是个值得被原谅的人。
这只是对你个人做法的评价罢了。”
邵文锡微笑道:“也许是吧,但在我看来,他也是这种人,他来找我不是为了让我好过一点儿,是为了减轻他自己因为死亡逼近而升起的不圆满的感受。
他想要用他的财富买一个临死之前的心安理得,想要多一份亲情来圆满他所剩不多的人生。
孤独是永恒的,欲望也是永恒的。”
欲望——想要活着,想要掌控,想要……Feel something(有所感受).
“如果……”顾悯源用了被关押之前他经常用的词开头道,“如果我的人性真的被重新点燃了,我还可以接受我想象中的,我做过的那些事情吗?”
邵文锡眯起眼睛道:“这取决于你。
在生命的尽头,你是要压抑人性自欺欺人,直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为止。
还是愿意掌控自己最后一次,释放人性,让它以生命为火再亮一次呢?”
不是忏悔,不用愧疚,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旁人大概怎么也想不到。
另辟蹊径的邵教授提供给一个绝症杀人犯,让他落泪给出供词的方法,竟然是一种名为寄托的希望。
邵文锡知道顾悯源因为目睹了一个人是如何为一个看似无人在意的姑娘义无反顾,而点燃了几乎无存的人性。
这并不多见,但它还是发生了。又被他以此为撬点,以故事拉近彼此,理解顾悯源,成为顾悯源。
所以并非是邵文锡在引导他,而是顾悯源自己对自己的引导。
邵文锡在对方交代结束之后便立刻离开了审讯室,刘磊为了拿到可用的证词而感到高兴。
林煜却几乎和对面的邵文锡同时出门,然后走过去抱住了他。
邵文锡没有拒绝,只是提醒他说:“这种场合不用这样。”
林煜说:“谁敢说闲话?让他有本事试试去审犯人啊。”
邵文锡笑了笑,还是把人从怀里拉开了,又望着他说:“我没事,多看看你就没事了。”
林煜握住他的手温柔道:“好,看多久都行。
文锡,你现在感受的压抑和逃避,杀害和痛苦,都不是属于你的感受。
你多看看我,我愿意做你的锚,你要记住,在我眼里的,才是最真实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