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总算……给他一点水……”

“……擦脸……别擦身上……”

谁在说话……

云池朦朦胧胧地皱了皱眉，他隐约听到有人说话，想要睁开眼睛，但只是稍微错开一条缝，便觉得强光刺眼，令他头痛欲裂。

这是哪里……

有人拿来了水喂他，那水清甜如琼浆，云池光喝了一口，精神就为之一振。

“这是哪……”

他捂着额头，勉强扯开眼皮，先看到华丽无比、堆金砌玉穹顶，顺着再看下去，但见厅堂宽阔、摆设堂皇，猩红织毯铺满了视线内每一寸地面，上面用金线绣满了宝石花朵，身下床褥也柔滑如天上云彩，相比之下，他自己穿这身神衣，简直素得和白纸没什么两样。

“这是风暴神宫。”他身前有人回答。

云池闭上了眼睛，只想重新躺回去。

“那你们……又是谁？”

“我们是、我们是神主……”

“我们是神主神眷者！”另一个强硬声音抢答道，“就算你是神主新娘，也要讲求一个先来后到……”

“我是个鬼新娘！”云池猛地坐起来，瞪着眼前几个……十几个少男少女，“当初就是你们把罗希风鹰放出来，攻击我船？”

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神眷者们噤声不言，目光游移，都不敢看他。

“……你不知道，神主会怎么对待我们。”其中一个嘟哝道。

“如果来了新人祭，又能讨神主喜欢，神主就会在我们这些旧人当中随意指一个，剥夺他全部身份和权力，让风鹰把他叼走……”

“我们不想死呀！”

云池都要被气笑了：“你们不想死，那你们看我脸，是不是长着一副想死模样啊？就你们这样，算个屁神眷者，他眷顾你们吗，不就把你们当成玩物，高兴了看一眼，不高兴了拿去喂鹰？”

其中一个华服少年急忙坐起来：“可你是不同！神主对我们这样，对你一定不会这样，你是祂新娘啊！”

“你再说一个新娘，我揪着你领子把你丢出去你信不信。”云池心头火起，对着萨迦时候，就是他最快乐、最温柔时候，现在对着风暴神宫里这些人，他一个好脸色都不想给他们留，“所以你们是来干什么，给罗希当说客？”

神眷者们互看一眼，脸上都现出惴惴不安表情。其中一个鼓起勇气，大声说：“我们都听说了，你住在荒岛上，生活条件十分艰苦，你侍奉伪神，也有残暴不仁名头……祂必定没有好好待你，你穿得多么朴素啊！”

她一伸手，向云池展示出一件极尽巧匠心血，精美绝伦华衣，“你瞧，这不是比你身上穿素衣好看许多倍吗？”

“而我们住在风暴神宫，与神明同吃同住，天底下怎样珍馐，怎样美酒，怎样稀奇珠宝和精巧衣物，我们都能轻易拥有，”另一个也在旁边附和鼓劲，“并且，就像你见到，我们还能使用神主使者，让它们替我们办事……这难道不是分享了神主权柄么？身为一个凡人，你还能期待些什么，这里就是心想事成福地啦！”

而我，我和萨迦有一个属于自己家，他神庙掩藏着世上所有宝物，一切应有尽有；我穿着他神衣，他带我去追逐月亮，愿意背着我去世上任意角落玩闹冒险；我欢笑即是他欢笑，他害羞起来，我也会跟着脸红。

你说你们分享了神明权柄，但从真正自由，能够掌握自己生死方面来看，你们身着绫罗绸缎，享用山珍海味，其实和死囚并无半分区别。因为这一切都是罗希赋予给你们，得到还是失去，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云池不想分辩了，他连张嘴心力都懒得给，孔子说生于春而亡于秋，何见冬也？子与之论时，三日不绝也。意思是和从未见过冬天蚱蜢争论什么是冬天，你就是争上三天三夜都不会有结果，既然如此，他何必浪费这个精神。

他没有接话，仅是冷漠地问：“罗希，你现在应该在哪站着旁观呢吧，别让你们小老婆们费力气了，我不会听，出来跟我说正事。”

见他对他们口中美好愿景充耳不闻，神眷者们纷纷惊惶道：“不，不！我们说错了，你是神主新娘，你得到肯定会比我们多得多，我们得来权柄名不正言不顺，是万万比不上你！”

“先把这件衣服换上吧，你被神主带来时候，浑身都湿透了，穿着它睡觉肯定很不舒服……”

云池不耐烦地扯过那件衣服，一下就将它撕成了两半，金线珠玉瞬间崩碎了一地。

“是不是罗希脱不掉我身上这件衣服，急眼了，就让你们来哄我主动脱？”他问，“别费心了，我这是神衣，罗希身上那件都够不到我这件等级，少拿你们这破抹布往我身上招呼。”

神眷者们目瞪口呆，谁也不敢乱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池往门口走去。

“你好，我新娘。”

就在他即将走出房门那一刻，罗希终于姗姗来迟，挡住了他去路。

他换掉了盔甲，取而代之，是一件青蓝相加美丽长袍，黑发披散，轻佻地袒露着大片胸膛，先前被云池捅出伤口，此刻早已完全愈合了，连一丝伤疤都看不到。

云池后退一步，漠然地抬头，与他银白混沌瞳孔对视。

罗希挥了挥手，那些神眷者们便如蒙大赦，立刻跑得不见踪影了。

“迫不及待想要见我吗？”罗希微笑着，“我能理解你心情，因为我也是如此。”

“懦夫。”云池说。

罗希挑起眉梢：“什么？”

“我听见你和那个叫伯希亚神在如何讨论萨迦，”云池望着他，并不后退一步，“你说他是懦夫，那只敢趁他来不在时候抓我，你们岂不是比懦夫更加懦夫？”

罗希盯着他片刻，忽然哈哈大笑。他笑得浑身发抖，笑得不得不轻拭眼眶中泪水。

“新娘！”罗希欢快地叫道，“你真是个有趣小东西……你怎么能把忽视当成怯懦，自信当成傲慢呢？”

他轻轻捻起一缕云池黑发，百无聊赖地说：“祂空有残暴名头，实际上是个多么无能君王，连主神神位也甘愿拱手让人，导致最后爆发了第二神代和第三神代战争……新娘，这些丢脸往事，想必祂从未告诉过你吧？”

云池本来怒火中烧，听到这话，却不由得顿住了。

你说，怎么和萨迦告诉我不一样……？

“等等，你知道第三代海神是怎么死吧？”他警惕地问。

罗希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死于神战咯。二代众神联起手来杀了祂，但即便如此，还是没能收回海神位置。”

云池盯着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罗希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一场神明之间战争，可前因后果、参与人员、谁胜谁负……这些关键因素，却统统一概不知。

就算他是第三代新神，记忆力也不该衰退得这么严重啊？

“你……莫非你是第四代神明吗？”云池不可置信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