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桑榆转了个身,望着帐幔上绣着的两尾赤红金鱼出神。
至于阿莫,夏侯宇非她良人,她自有她的缘法。
这般又过了两日,穆桑榆在宫中听人传信,那位李家的千金小姐,被她家老太太亲自下令禁足,罚抄闺训三百遍,并罚了两月的月银。
长春宫宫人无不拍手称快,但穆桑榆却并不在意,张家李家都是即将过去的人和事了。
长日如水,匆匆而逝。
大约又过了一月有余,七月下旬时,黎谨修眼见时机成熟,那起老臣嚷嚷开恩秀一事也越发甚嚣尘上。七月二十这日,陛下当朝宣布,为皇后安胎事宜,大开六宫,放还宫妃及一百六十二名年过二十的宫女。
与此同时,穆桑榆亦在后宫颁了懿旨,凡未曾侍寝的宫妃及愿意返家的大龄宫女,皆放还离宫。
宫女们也还罢了,这宫中的所有嫔妃,除了她穆桑榆之外,没人侍寝,这道旨意一下,六宫自是废了。
宫妃们得闻此讯,倒甚是平静,她们本就于得宠无望,还不如早早出宫另觅良缘,免得终身葬送在这皇城之中。
偶有几人,因家道败落,出去了也没个好去处,不愿离宫的,也都甘愿去南宫养老。
那班老臣,本还指望着送自家女儿入宫,为家族再谋个百十年的前程,岂料就这么被黎谨修给断送了。
当场便炸毛了两个两朝元老,站出来一个大声斥责黎谨修为君昏聩、听信妇人谗言,另一个则大骂穆桑榆狐媚君主,妖后祸国。
余下趋炎附势之辈,则也跟着两人脚后跟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将个大周朝堂闹得像京城北大门外的菜市场。
只碍着他是皇后穆桑榆的亲兄长,怕事后朝野议论,索性三日前黎谨修换了皇城内卫统领,由柳正峰领了这个差。
横竖他即将成为穆长远的大舅哥,都是自家人。
这一月,京城风声鹤类,人人自危,却唯有两人高兴。
这两人便是慎亲王黎肃及那个私逃出宫的云筱柔。
二人得知黎谨修拔除旧派势力的消息时,几乎拍手叫好,弹冠相庆,只道趁此混乱之际,皇室虚弱,无暇他顾,正是起事的大好时机。
黎肃自谓手中握有宣和太妃盗来的京城并皇宫布防图,京畿一代防务势力尽在掌握之中,他手中又养有一支私兵,改天换日不过易如反掌。
当下,黎肃传令,于八月十五这日,趁中秋佳节,宫中防备松懈,亲自率兵杀入宫中。
熟料,黎肃带兵冲进午门,竟未遭遇任何反抗,一路过去,如入无人之地。
叛兵直冲至乾清门前,黎肃方觉不对,暗道一声不好,许是中了圈套。
正要回头,却听四下杀声如雷,无数亲兵从左右厢房之中如潮水般涌出,将叛兵团团围住,连左右宫室屋顶也埋伏着无数弓箭手。
黎肃满面苍白,冷汗涔涔而下,手握钢刀,正自六神无主之际,却听一声怒喝——
“黎肃!你这逆贼,朕自问登基以来待你不薄,虽非一母同胞,你又是庶人杨氏之后,却也当你手足一般,你为何今日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黎肃循声望去,果然见黎谨修自乾清宫内缓步而出。
事已至此,他岂肯堕了气势,只张口叫骂。
他挥了挥手,“长远,动手罢,不必留什么活口。”
穆长远自亲兵之中一跃而出,将钢刀一横,口中大喝一声,“臣领旨!”便即一刀劈去,率兵迎敌。
当下,乾清宫前,黎肃率领着叛兵与穆长远所领亲兵战作一团,只听刀剑相撞之声震天。
黎肃皇室子弟,自幼养尊处优,所养私兵也只是会些武艺,如何能是沙场宿将的穆长远的敌手?
不过顷刻功夫,叛兵便已被诛杀大半。
黎肃满面鲜血,身上已多处挂彩,束发的玉冠也被打落,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他紧盯着高踞殿上之人,怒冲胸膛,只觉一股甜腥直冲上来,一时按捺不住,竟喷出一口血来。
那是他今生最恨之人,他恨不得将黎谨修食肉寝皮,碎尸万段!
他不知今日这圈套究竟是怎么回事,按道理他早已将皇宫各处防守势力牢牢看住才是。是了,必是宣和太妃中了姓蒋的老泼贱的诡计,那卷防务图是假的!如此不消说了,他派去缴械京畿守军的那支军队必也全军覆没了。
凭什么!为什么!
黎肃越发不甘,竟将牙一咬,也不顾多少刀剑横挡在前,直冲过去,向乾清宫大殿奔去。
“护驾!”
喊声四下如雷,一支支利刃直穿过黎肃的胸膛,他竟似毫无知觉,依旧向前疾奔。
忽然,黎肃只觉眼前一花,自己似乎腾空飞起,向着黎谨修飞去,却又重重落下,摔在了他的脚畔。
黎肃的人头落在乾清宫殿前,双目圆睁,倒映着大周陛下的身影。
至死,他都没能踏足这象征权力巅峰的宫殿,只有人头落在了这里。
穆长远浑身浴血,大步行至乾清宫殿前,精壮的身躯单膝下跪,双手抱拳,“陛下,叛兵已被尽数革杀,臣交旨!”
黎谨修负手而立,看着殿下血染丹陛,日头高照,恰如金光披身,映照着他身上玄色龙袍上的五彩金龙熠熠生辉,如欲飞去,彰显着一代帝王的气魄。
寿康宫中,蒋太皇太后与穆桑榆相伴而坐。
穆桑榆有些好奇,今日行此大事,为何太皇太后倒不礼佛了。
蒋太皇太后却笑了笑,“傻孩子,礼佛不过为求自己静心。这些关切己身的大事,当然要凭靠自己奋力向前,寄希望于那些泥土胚胎,还不如上吊。”
片刻,藏秀匆匆走来,满面欢喜道,“太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