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世权答道,“此事,是宫中传出的消息,要我设法迫那郑氏退亲。我与定安伯私交甚笃,便借着他家宅院,邀请了穆兄,又诱那郑氏前来,演了这出好戏。”说着,他挠了挠脸颊,微微一笑,“这主意,还是宫里那位贵人出的。”穆长远心头起先浮现的人影,便是自家妹子。
当下,他不动声色的问道,“这倒令人好奇,穆某的家事,竟也能惊动宫中的贵人。”
卓世权笑道,“是一位白姓的贵人,传书与在下,声称她回京之前,贵妃娘娘曾嘱咐过她,倘或穆兄这亲事不好退,便要她知会在下如此行事。送信之人还拿出了贵妃娘娘宫中的腰牌,所以在下方才相信。”
话到此处,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日在上河园,在下……被贵妃娘娘亲手捉住,娘娘原本大可将在下与那郑氏一道扭送至皇上跟前,却为着在下的颜面,并未如此。在下记着贵妃娘娘的恩德,府上若有所需,在下必定任凭驱使。”
两人便一道下了楼,随着那定安伯穿了几道抄手游廊,便进了一处敞厅。
厅中安放数桌酒席,早已宾客满座。
穆长远扫了一眼厅中,只见皆是京中青年纨绔,面目或陌生或熟悉。
厅中正闹得欢腾,穆长远忽见西北席上坐着一人,穿着藏青色哆罗呢大氅,粉面油头,偶然朝他这处望上几眼,却带着几分嫌恶之情。
他一看穆长远望过来,忙低头吃菜,遮掩了过去。
穆长远便问卓世权,“卓世子,那边坐着的却是何人?”
卓世权顺他手指望了一眼,笑道,“是安定公府的小少爷,名叫张淮,整日在家闲混,也没个差事在身,所以穆兄你不识得。”
穆长远听说,点了点头,没将此人放在心上。
在厅上坐了片刻,只见堂上猜枚行令的,唱曲儿划拳的,热闹到几近不堪的地步,外头又有定安伯府上的几个孩童放炮仗,越发吵的人震耳欲聋。
穆长远有些腻烦,又觉下腹酸胀,便向卓世权道了一声,“我去外头醒醒酒,若主家问起,你替我知会一声。”
言罢,他便起身出门而去。
临出门之际,他不经意扫了那桌上一眼,张淮却已不在位上了。
出了这会客厅,他顺着墙边一径往西走,身后人声渐远,冷风拂面而来,那酒劲儿便退了几分。
院中栽种着几株白梅,冬季时令,开得雅丽脱俗,甜香幽幽,掩映着朱漆堂房。正自不辨方向,穆长远忽听得那房中似有女子嗓音传来,心头暗道不好,今日这定安伯府中是设了两处宴席,外堂上是男客,女眷们都在后宅花厅之中,这莫不是撞上了哪家的女眷!
他转身急欲离去,心中细一琢磨却又觉不对。
此地还当是二门外头,如何会有女眷在此?
他微微迟疑,便听那屋中一女子高声道,“张淮,你将我骗至此处,意欲为何?!”
却听一男子冷哼了一声,“意欲何为?咱们早早订过亲的,拜堂也是早晚之事,我见见自己未过门的娘子又如何?你这小娘皮,假充什么清高,整日在外抛头露面,唯独不肯见自己的亲汉子!”
这说话之人,当是那张淮了。
那女子又道,“张淮,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分明是你先做下那等丑事,我兄长早已明说了退亲,是你府上夹缠不清,如今竟还要倒打一耙?!你不信,待我回去告诉兄长,将你家诉至公堂,你府上那女子现怀着身孕,衙门差人上门一验便知!”
她放缓了语气,“张公子,既然事情已到了这个田地,你我好合好散,各自娶嫁岂不甚好?何必一定要闹到那不能收场的田地,到时两家都无甚脸面。”
穆长远听到此处,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穆长远心中倒有些佩服起来,一个弱女子陷入此种境地,却不慌不乱,还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份冷静机智,算是难得了。
那把嗓音,娇软甜糯,好似糯米糍粑。
只是,有那么几分耳熟。
张淮却不为所动,哼哼了两声,“柳芄兰,你别在这儿装什么贞洁烈女。你当我不知道么?你也不是什么干净货色!爷就是纳了个把妾又怎样,娶你过门之后还不是让你当正房,你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那名叫柳芄兰的女子,嗓音颤抖着,“你……张淮,你别血口喷人!我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你……”
张淮冷笑了一声,“你打量两年前,你上京路上干的事儿我不知道么?!呸,你让小爷当了两年活王八,爷忍气吞声没跟你理论,眼下又来跟爷瞎充什么贞女!柳芄兰,你且告诉爷,那男人是谁?!爷就是当王八,也得当个明白!”
柳芄兰却似是镇静了下来,口吻平淡,“我不会说的,张淮,我只告诉你一件事,我和那人清白干净,无半分不可见人之事。你不要拿着你那龌龊的心思,去揣测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
张淮笑了一声,“好一个正人君子!”
柳芄兰淡淡言道,“你不必来激我,我不会告诉你。”
但听张淮咬牙切齿,“好,你对那姘头倒是死心塌地。把这夫妻做成了,我看你还怎么有脸闹着退亲!”
却听柳芄兰惊道,“你……你干什么……”
张淮那不怀好意的笑声传来,“怎么样,是不是觉着浑身骨头都酥了?”
穆长远暗道了一声,一个箭步跃上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