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雕刻的两条蟠龙,如同活了一般,张牙舞爪,似乎要将她生吞下去。
许是这冷风,又或许是惊恐焦虑,梁成碧忽有些头目晕眩。
“臣妾……教唆刘氏擅入养心殿,敬请皇上降罪!”
沙哑的嗓音,乘着风进了养心殿,传入了黎谨修的耳中。
这个梁成碧,还当真经不得吓。
黎谨修把玩着一只甜白瓷双耳壶,薄唇轻扯。
他不过是略略施压,她便承受不住,全吐了出来。
她父亲梁本务,近来在朝上颇为不安分,麾下党羽上蹿下跳,是该敲打一二了。虽则如今这一殿之臣,当初都有从龙之功,但其下所怀心思,却各自不同。“李德甫!”
黎谨修正欲下旨处置,却听外头一阵躁动,便有宫女哭爹喊娘的声响传来,他微微皱眉。
李德甫自外匆匆进来,禀道,“皇上,贤妃娘娘在殿外忽然昏厥。”
梁成碧这晕的,还当真是时候。
黎谨修并不在意,“传朕旨意,贤妃梁氏德行有亏,触犯宫规,深受皇恩而不思答报,教唆嫔妃秽乱宫闱,念其能自承己过,有悔改之心。褫夺贤妃称号。”
收监了刘答应却不发落,干熬着梁成碧,等她自己前来认罪,这是把梁妃当猴耍呢!
“你既说她晕……”
李德甫正自心中叹息,忽听黎谨修那清冷漠然的嗓音再度传来,忙竖起耳朵。
“那便叫上个把人手,把她送回翊坤宫,招个太医与她瞧瞧也就是了。”
黎谨修口吻淡淡,没有半分关切之意。
荣安应命,又问道,“皇上,那这旨意是待娘娘醒了再传达?”
黎谨修头也未抬,“即刻就传下去,免得她醒过来时,再浑闹。”
翊坤宫上下起先呆若木鸡,不敢信这飞来横祸,紧跟着就一片鬼哭狼嚎。
李德甫御前伺候多年,见多了风浪,哪里把这些放在眼里,指挥着宫人将皇贵妃位分之列的摆设器物一并撤去,又立逼着大宫女春晴交出贤妃的金册金宝。
春晴双眸通红,一张脸惨白,虽心中千万个不情愿,却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把这两件宝贝寻来交了上去。
待李德甫走后,贵人赵春芳也得知消息赶来,眼看翊坤宫正殿之中人人如丧考妣,惊疑不定,问道:“怎么,难道传言是真的?娘娘……娘娘可还好?”
春晴正窝了一肚子气,含着泪咬牙道,“都是你出的好主意,娘娘去了一趟养心殿,就被皇上贬为妃了!”
赵春芳也傻了眼,这梁成碧去殿前自承己过,按理皇上该网开一面才是,至多也就是禁足罚俸罢了。这皇帝怎么不按牌理出牌呢!
春晴看她一脸呆滞,六神无主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竟不顾身份,推了她一把。
“赵贵人,娘娘都是依着你给出的主意去办,如今遭了祸,你说如何是好?!你若不给个交代,只怕咱们相府与你们赵家过不去!”
“春晴姑娘,遇事切莫慌张。如今事已至此,还是赶着给娘娘母家送个信儿回去,让梁大人早些得知,也好早些想对策。”
贤妃这事顿时在后宫掀起了轩然大波。梁氏向来有贤妃之名,自太子潜邸时起便服侍左右,深得皇上倚重,这是宫里人对她一贯的印象。眼下,她竟然背了个触犯宫规、教唆嫔妃秽乱宫闱的罪名,还被褫夺封号,足令六宫震动。
同样都是昏倒在养心殿前的嫔妃,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大周后宫妃位共计七人,有名号的为前四,依次是贵、淑、贤、德,余下便是无号妃子。
福兮,祸之所伏。
塞翁失马的故事,她还牢记心间。
“姐姐,您瞧,豆蔻穿这样式的衣衫好看么?”
白玉心拿着一匹布料,正在豆蔻身上比着,仿佛那事同她毫无瓜葛。
穆桑榆回神,瞧了一眼,水红色苏绣碎花绸缎在小丫头身上光耀夺目,衬着那张小脸愈发玉雪可爱。一旁的白玉心笑的柔婉似水,握着缎子的十指如水嫩春葱。
春日暖阳洒在屋中,映得一室温暖祥和,她禁不住也微微一笑。
“好是好,只可惜本宫女红不成,还得劳烦妹妹了。”
“玉心,有件事本宫要交代你。”
穆桑榆那清丽的嗓音响起,打断了白玉心的思绪。
白玉心抬头,正对着穆桑榆的眼眸,“姐姐吩咐?”
穆桑榆淡然一笑,“再过三日,皇上会来长春宫用晚膳。本宫想……你在旁帮衬一二。”
“只是,姐姐怎知,皇上三日后会来?近来皇上政务繁忙,今儿刘答应去养心殿送汤还遭了祸,想来是不愿进后宫的。”穆桑榆浅笑,眸光悠远,轻轻说道,“本宫知道,皇上一定会来。”
是,再过三日,黎谨修就会驾临长春宫。
这个日子,她记得极是牢靠。
因为正是这顿晚膳,陆昊之同她提起了要派她兄长穆长远出征一事。而后,许久不入后宫的黎谨修破天荒的留宿在了长春宫。
用膳、留宿,这是黎谨修眼中恩宠抚慰的象征,亦算是对她穆家效忠的嘉奖。
为妃为臣,有该守的本分。
虽则不想再同黎谨修有什么情爱瓜葛,但身为弋阳侯府穆家的女儿,她也不能过于任性。
这顿晚膳,她可以陪他用。但晚夕,她可不想再陪侍床笫,尽管或许黎谨修对她早已没了兴趣。
白玉心直觉,这一切必定都和皇帝有关。
一日无事,转眼便是暮色四合,宫门下钥。
黎谨修批完最后一份折子,由宫人服侍梳洗之后,便转至寝殿预备就寝。
殿中烛火昏黄,他独自坐在床畔,孤灯照壁,更显寂寥。
宫中的夜晚,从来静谧,尤其是这养心殿之中。
黎谨修望了一眼床铺,往常倒也没曾在意,近来他却越发觉得,这床似乎太宽了一些。自从得了穆桑榆之后,他鲜少独眠了,哪怕冷落后宫,她也会找各种由头自己跑来。
男人的手轻抚着细软的被褥,似是想在其上寻找着往日的残香余温。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骤然收手,一手扶额,在散落的长发之间露出一抹苦涩笑意。
她是他的嫔妃,是他名正言顺的女人。
若想要,本该传她来就是……
“李德甫。”
心意未定,却先张口传唤内侍。
李德甫在外听见,赶忙进来,“皇上,您叫奴才?”
却见那青年天子,着一袭明黄寝衣坐在床畔,久久无言,半晌却又挥了挥手。
李德甫不明就里,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