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动她的裙摆和面纱，云中李白色的花瓣像鸟儿腹部的微小绒毛，轻飘飘的落下来。

白色变成了金色，白日变成了黑夜，闻莺坐在屋顶上弹琴，漫天金羽落在她身上，消散成金光点点，晕染成光环。

只是这琴声实在悲凉，像有人躲在小小的角落里呜咽。

子夜文殊翻了个身，没摸到闻莺，瀛丈秘境实在诡异得很，抓过衣裳就起身去找她。

闻莺靠在柱子旁悄声抽泣，她背着月光，只有个小小的影子。

子夜文殊站在离她不远的阴影里，也一样泪流满面。

他愿意去做任何事，只要她别再哭了，要是闻莺一直这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伤心欲绝，他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天色未明，子夜文殊从梦境醒来，胸闷得让他喘不过气，脸上清凉一片，伸手一摸，竟是连枕巾都湿透了。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他明明已经决定在法会结束后，辞去院监一职，还想着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给她一个惊喜。

结果就在那一夜之后，秘境结束，他却连什么时候喝下忘情水都不知道，自此之后更是相见不相识。

闻莺当时去了哪里？为什么会容颜尽毁？又是哪里学的剑法？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子夜文殊在床上从三更坐到天明，回想他失去记忆这些年，闻莺见他的时候，完全是另一个人的样子。

拔剑削肉，言语寡淡，眼里也是孤高冷淡，只有两次跟他对质的时候，才像她本人。

万念归寂，闻莺创造这一招的时候想的是用来沉默敌人，却没想到用的最多的是来骗他。

情绪激动的时候，万念归寂也没用，闻莺气得口不择言，喊着他名字跟他争论，哪能起到作用？

一滴血泪从眼眶滑落。

子夜文殊捂住心脏，浑身颤抖，“杀妻证道。”

愤怒地大喊，“谁需要这样的道？！”

闻莺给他喝忘情水，又来问他的心意，死在他刀下。

子夜文殊摸过雪刃刀，心中泛起无限恨意，恨她这样对待自己，也恨造化弄人。

闻莺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厌倦了这人间，不管不顾地撒手人寰。

自己对她而言又算什么呢？

房间里再次黑下去，杀妻证道有用吗？

有用，闻莺死后，子夜文殊了却心中一切牵绊，全心全意去求那无上剑道。

心中有剑，手中无剑，心之所向，剑锋所至。

现在他要借这一柄心剑，去问卫真钰要人。

闻莺的死讯秘而不宣，卫真钰跟她多年至交，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离世？

何况他已证圣人之位，即使他劝不动闻莺，也能保她神魂无恙。

抱着这个希望，子夜文殊迎来了雷劫。

在外人眼里，闻莺还在闭关，亲近的人知道她跑出去玩了，徒弟以为她乐不思蜀，只有卫真钰和梦无月陪着闻莺在梦界养伤。

梦无月从阎王爷那里把她抢回来，就剩一口气了，离她全胜时期差着十万八千里，历经了瓷娃娃时期，现在进入林妹妹阶段。

“子夜文殊要渡劫了。”梦无月的消息比谁都灵通，闻莺心里一跳，试探性问，“我能不能出去瞧瞧？”

“让钰儿陪你一起。”

“好。”卫真钰马上起身。

闻莺伤势未愈，他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再去青崖，闻莺说是她自己入了迷障，一时想不开，可卫真钰怎么看都是在帮子夜文殊开脱。

青崖书院附近的空中已经挤满了人，还有陆陆续续赶来的，各种法器的光芒像流星一样划过夜空。

从屏障里往外看，跟卫真钰渡劫一样，乌压压的云层堆积在青崖上空。

闪电像银蛇一样游走在云中，不时照亮周围一众惊异的脸，声势骇人。

“子夜文殊也要渡化神劫了？”

“会不会是青崖其他前辈？”

“子夜文殊二十岁就碎丹成婴，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天才。北方那位昔日还不如他，他进入半神也多年了，除了他还有谁？”

“前辈未免太夸大其词了。”

“当时天下能和他比的只有宋神王而已，只是他潜心修炼，多年不履尘世，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知道罢了。”

中年人摇了摇头，“幻音元君，纪总管，邪王都是天赋其才，谁堪比他们？”

青崖书院所有人都被劫雷恐怖的威压惊醒，发现是自家院长要渡劫了，赶紧开始维持秩序。

警示外人切莫打扰，否则勿谓言之不预也。

青崖一座孤峰上，子夜文殊孑然一身等待雷劫的降临。

雷声震耳发聩，像是叩问他这一生求道之路。

少时懵懂无知，求道修行是师长督促，随着冰魄诀日益精进，修行是为了回报师门，声张正义。

后来他想跟闻莺一起去看看天外的景色，看一看更高处的风景。

日日修持，从不懈怠。

过了一会儿，雷声减小，一道银光无声无息地从云中落下。

闻莺提起心来，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也是最后一关，修为足够了，老天爷还要问问你是否德行足够。

化神期为什么叫圣人？

天地灵力为他所用，天地之势任他所借，此界生灵都低他一等，法则显现任他参悟，这是老天爷给的权限。

德才兼备，才叫圣人，德行不够，自然身死道消。

围观的人，不仅是见证，更是想看看化神那一刻渡劫者领悟的大道。

闻莺从卫真钰那里知道这最后一劫，但这算是不传之密，知道者容易犯知见障。

卫真钰放心地告诉了闻莺，毕竟闻莺就算知道了，也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耽误她犯浑。

子夜文殊不知道。

但他和闻莺胡闹的时候，什么礼法规矩都抛之脑后的时候。

这些场景一幕幕出现在脑海，不断提醒他，他严格地要求其他人，却连自己都没做到。

这一生数百年时光，和她相逢的短短时光如同沧海一粟，却跟在无边寒夜里升起的火堆一样，带给他唯一的温暖。

现如今，这唯一的温暖也没有了。

雪刃刀被雷劫一击而碎，子夜文殊半点意外也没有，即使本命刀碎裂连着他也受了伤，情丝绕出现在他手中。

东方将明，这一剑的光芒更胜过日光。

只见他一剑劈开重重积压的乌云，向天地发问，“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太阳跳出地平线，子夜文殊的声音同阳光一起升起，这位人人都说他是无心无感的神像，悟地竟然是有情剑道。

“高兴了吧？”梦无月在闻莺脑海里懒洋洋地问，带着毫不意外的智珠在握。

闻莺去世后，子夜文殊一夜又一夜地梦见她，一次又一次从噩梦里惊醒，这其中大多数都是梦无月在引导。

事实证明，子夜文殊没让她失望。

极致的爱恨打破了他的瓶颈，也打破了冰魄诀对他的桎梏，让他重新成为七情俱全完整的人。

一位位持剑的修士在子夜文殊面前展现他们的剑道，这是铭刻在天地之间的岁月痕迹。

无数人和他走过一样的路，拔剑不是为了杀人，也不是为了名利，只是为了守护心中所爱。

修士嘛，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院长居然走的是有情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青崖神像说孰能无情？？”

这好比一颗石头开了花，还是朵鲜艳夺目的大红花，天地认证的那种能开花的石头。

闻莺在幕笠下笑了又哭，比她自己飞升还高兴，梦无月斥了一句，“没出息。”

高兴的人不止闻莺一个，青崖人人都兴奋。

青崖再出一位圣人，又是上千年的荣光，虽然对于院长改变道路有些疑惑，但他能平安渡劫就好。

闻莺遥望剑指峰，那里正被人严密守卫，阵法的光芒闪烁不定，以免刚渡完劫的虚弱期，被人乘虚而入。

“去看看？”卫真钰收回目光，望向身边的闻莺，“这时候人家哪有心思待客，我们走吧。”

梦无月说现在子夜文殊才算真正抹消了忘情水的效果，也许她能见到他，但闻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回到梦界，闻莺借口身体不适回房间休息，看着她纤柔的背影转过回廊，卫真钰心下怜惜不已。

若是……

梦无月语气淡淡询问他，“好看吗？”

总算见她吃醋一回，卫真钰笑着哄人，“我就是想不通，她这么聪明，怎么非要跟这座冰山死磕？”

“越是聪明人越会钻牛角尖。”梦无月好似想到某件好笑的事，玩味一笑。

瞧她这妩媚动人的笑容，卫真钰实在心痒难抓。

在他将要吻上来的时候，梦无月用食指挡住他的唇，“你要是能把她收了，我只会夸你厉害。”

“我只要你。”

闻莺的心思太纯粹，卫真钰向往这样的人，却不会想要跟她有什么。

他做不到跟她一样的心，也不敢接受这样的爱。

子夜文殊就是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