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众人踏着湿滑的苔藓准备撤离封印地,前方藤蔓缠绕的空地上,一截锈蚀的机翼突兀地刺破暮色。金属残骸半掩在野葛与蕨类植物中,舷窗玻璃早已碎裂,机身蒙皮上布满弹孔似的孔洞,仿佛一头搁浅多年的钢铁巨兽。
众人刚要上前查看,却见张俊丽僵在原地,脸色比林间薄雾还要苍白。她缓缓蹲下身,指尖颤抖地抚过残骸上模糊的航徽——那是七年前某航空公司的标志,与她钱包夹层里那张泛黄登机牌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是...是它。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七年前,我坐的那班飞机。
空气骤然凝固。晚风卷着腐叶气息掠过,残破的机舱里传来空洞的回响。张俊丽望着驾驶舱方向,那里的仪表盘指针永远停在了下午三点十七分,玻璃裂痕中还嵌着半片干枯的蝴蝶翅膀。
我十三岁生日那天,从法兰克福飞回上海。她喉结滚动着,声音发颤,遇上强气流,飞机像断了线的风筝往下坠...我记得母亲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氧气面罩掉下来的时候,她的金项链缠住了我的手指...
她突然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再醒来时,我躺在这片森林边缘,身上只有这件校服外套,飞机残骸...在这里。
藤蔓在残骸上织成绿色寿衣,断裂的舷梯旁,一只儿童运动鞋陷在泥里,鞋带还保持着系蝴蝶结的形状。刘亮注意到张俊丽 带补丁校服袖口磨出的毛边,与那只鞋的款式惊人地相似。
原来这些年...楼毕的话被呜咽的风声吞没。张俊丽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掌心却沾到了一片机翼上未褪尽的血迹——那是七年前的血,此刻正顺着她的指缝,滴进这片埋葬了她童年的土地。
张俊丽站在悬崖边,海风掀起她鬓角的白发。二十年了,这片海域依旧蓝得令人心悸。她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褪色的木质飞机模型,机翼上“俊丽”二字已模糊不清——那是母亲亲手为她削的十三岁生日礼物。
当年的引擎轰鸣声突然在耳边炸开,她仿佛又回到那个雷雨交加的午后。氧气面罩脱落时母亲的手紧攥着她,舷窗外的云层急速翻转,像被揉皱的锡箔纸。机身剧烈倾斜的瞬间,母亲将她的头按在双膝间,温热的呼吸混着泪水渗进她的校服领口。
“别怕,妈妈在。”
这句话成了永恒的回声。
她蹲下身,将木飞机轻轻放在脚边的礁石上。浪花一次次漫上来,舔舐着模型的尾翼,如同七年前那场永不停歇的搜救。救援队说没有找到任何残骸,可她知道,母亲和那架飞机一定化作了这片海的一部分——是跃起的银鱼,是闪烁的磷光,是此刻拂过她脸颊的咸涩晚风。
潮声渐大,木飞机被浪花卷走,打着旋儿飘向深海。张俊丽望着那个小小的白点,突然笑了,眼角却滚下泪来。她终于明白,有些消失从不是终点。当木飞机的影子与远处的海平面重合时,她仿佛看见母亲推开云层,正对着她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