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安洛吧？都长这么高了！”一个胖婶子挤过来，嗓门洪亮，是三叔的媳妇，安洛的婶婶。她的目光在安洛身上打了个转，又扫过杨晴，最后落在安洛手腕上的表和杨晴的包上，眼睛亮了亮。

“听说你开公司啦？还上了市里的新闻呢！”婶婶拍着安洛的胳膊，力道大得像在拍打棉被，“真有出息！比你爸强多了！”

安洛扯了扯嘴角，没接话。他知道婶婶的性子，见风使舵，小时候总跟着奶奶一起数落他们姐弟。

“这位是？”婶婶终于看向杨晴，语气却淡了不少，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安洛的同事？”

“是我女朋友，杨晴。”安洛揽住杨晴的肩膀，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婶婶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来，凑近安洛，压低声音说：“哎呀，安洛啊，不是婶婶说你，找对象可得擦亮眼睛。你看你现在这么有本事，得找个门当户对的。我外甥女你记得不？师范大学毕业的，长得又白净，性子也好，比……”她瞟了杨晴一眼，没说下去，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杨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还是维持着礼貌，转身去帮安爸倒水。安洛的脸色沉了沉：“婶婶，我和杨晴挺好的。”

“好什么好？”婶婶不死心，“那姑娘看着是精明，可咱们家是本分人家，还是得找个体贴顾家的。当初你奶奶就记挂着你，尤其交代我，你的终身大事，当时念叨了好久都没念叨完。”

“婶婶！”安洛提高了声音，堂屋里的说话声顿了顿，都看向这边，“奶奶还躺在里屋，要不您去问问，看她老人家还有什么交代。”

婶婶被噎了一下，悻悻地闭了嘴，却还是瞪了杨晴的背影一眼，转身跟其他亲戚嘀咕去了。

安洛深吸一口气，走到杨晴身边，低声道：“别往心里去，这些人，以后咱们基本不会再见。”

杨晴摇摇头，把水杯递给安爸，轻声说：“没事，我懂。”

晚饭时，亲戚朋友们坐了满满六十桌。堂屋、院子里都摆了桌子，菜是掌大席的班子炒出来的，大鱼大肉，透着一股刻意的热闹，盖住了少许的悲伤。

安洛没什么胃口，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听着亲戚们东拉西扯。三叔在吹嘘自己儿子月考进步了，四姑在抱怨儿媳妇不孝顺，婶婶还在跟人说她外甥女多优秀，时不时往安洛这边瞟。

杨晴很安静，偶尔给安洛夹一筷子菜，低声和他说两句话，尽量不引人注意，却还是成了婶婶等人打量的焦点。

“安洛，过来一下。”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安洛回头，看见六姨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空碗。六姨比去年见时又老了些，头发里多了不少白丝，但眼睛还是那么亮，带着笑意。

他立刻站起来：“六姨。”

六姨是安妈最小的妹妹，在安洛心里占着很重要的位置。小时候父母忙着干活，爷爷奶奶哪会帮忙照顾他们三姐妹。

于是，安洛和两个姐姐就交给远处的外公外婆带，那时六姨刚怀上第二胎，在外婆家养胎。

六姨夫带回来什么好吃的，六姨就紧着安洛他们，那应该是安洛童年时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走，跟我到这边来。”六姨拉着他的胳膊，往院子角落走。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得晾衣绳上的白衬衫晃悠。

“六姨，您身体还好吗？”安洛问。

“好着呢。”六姨笑了笑，曾经花容月貌的脸上，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很温暖，“就是你妹妹，婷婷，今年大学毕业了，找工作不太顺。”

安洛心里一动。婷婷比他小五岁，小时候总跟在他身后叫“洛哥”，扎着两个羊角辫，像只小尾巴。

“婷婷学的什么专业？”

“会计。”六姨叹了口气，“投了好几家公司，要么嫌她没经验，要么工资低得不够糊口。我想着……你现在开公司，能不能……能不能给她个机会？不用太好的岗位，让她先学学东西就行。”

她说得很小心翼翼，眼神里带着期盼，又有些不好意思，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安洛心里一暖。六姨在他小时候给过他温暖，现在她有难处，他没理由拒绝。

“六姨，您放心。”安洛看着她，认真地说，“我们公司最近正在招人，会计正缺，你让她过来试试。工资按正式员工发，后面公司还要扩张，以后还能升职。”

六姨愣住了，眼睛一下子红了，抬手抹了抹眼角：“安洛……真是……太谢谢你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应该的。”安洛笑了笑，“小时候您帮了我们那么多，这点事不算什么。”

奶奶的后事用了四天，结束后，奶奶的名字消失在同龄人的嘴边，奶奶这个称呼也消失在他们这些小辈人的口里。

那些爱与恨，那些温暖与伤害，都留在了这个老屋里，随着时间，慢慢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