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城头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吹得刘醒非的衣袍微微作响。
他望着远处蜿蜒的山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
三个月前,袁雄的势力刚被彻底吞下,府中庆功宴的酒气还未散尽,刘醒非就对着地图沉默了半宿。
吴铃当时问他在想什么,他只说:“其余军阀不会坐视不理。”
那时众人只当是他多虑。
五虎世界,军阀林立,虽然刘醒非吞下了袁雄,又有什么?
比他强,比他大的实力军阀多了去了。
怎么就会有人来找麻烦呢?
直到今日辰时,斥候来报,说有一队人马正往城中而来,领头的少年将军银甲亮得晃眼,胯下那匹“踏雪”神骏,正是马步高军中的标志。
“来了。”
刘醒非站在府门前,声音平静无波。
身后的将领们却已按捺不住神色——赵全握紧了腰间的刀,管武眉头拧成了疙瘩,连向来沉稳的元昭,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凝重。
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府前的青石路上。
马向前勒住缰绳,那匹神骏打了个响鼻,前蹄在地上轻轻刨了两下。
他一身银白盔甲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枪尖的红缨随动作轻晃,视线扫过门前的一众将领时,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
“刘将军何在?”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倨傲。
目光掠过吴铃、纪倩时,甚至没多停留半分,仿佛眼前这两个各有千秋的美人只是水和泥塑的人偶雕像而已。
直到看见刘醒非,他眼中的轻蔑才淡了些,翻身下马时动作利落,倒有几分马步高的影子。
“在下马向前,奉家兄之命,特来拜会刘将军。”
刘醒非微微颔首:“马将军客气,请进。”
府内堂中,分宾主落座。
马向前接过纪倩递来的茶,却没喝,只放在手边,开门见山:“家兄说,刘将军这三个月的手笔,他很是佩服。”
这话听着像夸赞,语气里却藏着锋芒。
他抬眼看向刘醒非,眼神里陡然燃起几分兴奋:“家兄说了,袁雄这块地,他本就没放在眼里,倒是刘将军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站稳脚跟,可见实力已非昔日可比。”
“昔日”二字被他咬得稍重。
在座的将领大多不知,数月前刘醒非尚未发迹时,曾与马步高在仁义山寨上有过短暂交手,那时他确实不是对手,被马步高打了一场指点性的比武。
“家兄说,”马向前身体微微前倾,手中的点花枪被他随意靠在椅边,枪杆与地面碰撞,发出“笃”的一声闷响:“他等这一天很久了。袁雄的地盘是你发家的新根基,但他记得,刘将军真正起家的地方,是仁义山寨。”
刘醒非端起茶杯,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马将军的意思是?”
“三日后,仁义山寨。”
马向前的声音陡然提高,眼中闪烁着好战的光芒。
“家兄说,要在你龙兴之地,与你再分高下。他让我来问你,敢不敢去?”
堂内霎时安静下来。
赵全忍不住要开口,却被刘醒非一个眼神制止。
他放下茶杯,茶沫在杯沿荡开一圈涟漪。
“替我回禀马将军,”刘醒非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三日后,仁义山寨,我会准时到。”
马向前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个像样的笑容,起身时对刘醒非拱手,这一次,倒是有了几分诚意:“好!刘将军果然痛快!那我便先去山寨候着了。”
他转身离去时,脚步轻快,经过众将身边,那股倨傲又回到了脸上,仿佛刚才的片刻收敛,不过是给刘醒非的特殊待遇。
直到马蹄声远去,吴铃才忍不住道:“将军,马步高此举分明是挑衅!仁义山寨地势复杂,若是他设下埋伏……”
“他不会。”
刘醒非打断她,目光望向窗外。
“马步高要的是堂堂正正的胜负。他派马向前来,既是下战书,也是在告诉我——这一战,只有我和他。”
纪倩轻轻蹙眉:“可马步高的功夫……”
“我知道。”
刘醒非笑了笑,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但有些架,迟早要打。何况,他说得对,我确实该回去看看了。”
三个月前的猜测,如今终于应验。
危险从未远离,只是换了一种更直接的方式,敲开了城门。
而仁义山寨的那片山,终将见证一场迟来的对决。
马蹄踏过最后一道山梁时,仁义山寨的轮廓终于撞进眼帘。
青石垒砌的寨墙爬满了青藤,寨门上方“仁义”二字的匾额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斑驳,却依旧透着草莽起家时的悍然气骨。
刘醒非勒住缰绳,胯下的坐骑打了个响鼻,他翻身下马,指尖在马鞍上顿了顿——身后空荡荡的,没有吴铃递来的水囊,也没有纪倩整理衣襟的细致动作。
这一路他走得极快,连换了三匹快马,比约定的第三日足足早了一天。
刚走到寨门前,一道红影忽然从了望塔上窜了出来,紧接着是清脆的童音:“喂!”
刘醒非抬头,心脏猛地一缩。
红衣绿裙的小女孩扒着寨墙垛口,两条小辫子随动作甩动,正是月儿。
她手里还攥着半块啃了一半的野果,看到刘醒非时,眼睛亮得像山涧的星子。
“月儿?”
刘醒非愣住了。
无数纷乱的记忆碎片涌上来。
袁雄的地盘烽火连天。
庆功宴上的觥筹交错。
与马步高使者马向前的周旋。
……
他竟完全忘了,当初离开山寨时,这孩子正蹲在老槐树下玩泥巴,他随口说了句“等我回来”,转身便投入了席卷天地的战事里。
这一丢,就是两三月。
愧意像藤蔓缠上心头,带着些微的刺痛。他快步上前,仰头望着垛口上的小女孩,声音不自觉放柔:“月儿,你……”
话没说完,月儿已经顺着木梯“噔噔噔”跑了下来,站在他面前仰着脸笑,阳光落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像颗熟透的果子:“你怎么才回来呀?马大叔都等你好几天了。”
刘醒非喉头微动,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小家伙不胖,骨头硌得他掌心发紧,却带着山野孩子特有的结实。
“抱歉,”他低声说:“把你忘了。”
“没事呀。”
月儿搂着他的脖子,笑嘻嘻地在他脸上亲了口。
“寨里有果子吃,还有马大叔带来的人给我送肉干,比你在的时候好多了。”
刘醒非的心更沉了些。
他抱着月儿往寨里走,目光扫过熟悉的演武场、石屋,最后落在正屋门口那道挺拔的身影上。
马步高背对着他站着,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柄厚背大刀,听见脚步声便转过身。
他比数月前更显沉稳,眉眼间的狂傲收敛了些,却多了几分迫人的气势:“你来了。”
“马将军倒是比约定的日子早。”
刘醒非将月儿放下,让她自己去旁边玩,语气平静无波。
马步高笑了,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锋芒:“你可知我为何早来?”
刘醒非点头。
他想起年少时听的故事——那个总被老人斥责的年轻人,那个在树上等了对手一夜的杀手。
有些较量,从定下日子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是掐着时辰姗姗来迟,还是马不停蹄奔赴战场,藏着的是对对手的轻视,还是对胜负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