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鸡也没多大,牛蛋是啃完了肉,骨头都舍不得扔,含在嘴里细细砸了又砸,那块骨头是半点肉味都咂摸不出来了,还舍不得,拿在手里。
张家和王家一样,没院墙,正屋三间泥瓦房,侧屋一个灶间。不过张家人少,上头一个老父,牛蛋前面还有个十六岁哥哥,身强体壮,庄稼地一把好手,家里田也不少,按道理说时不时见个荤腥也不是难事。
可难就难在,张家娘家特别穷和苦。
张家姓田,家比十里村还远了些,在大田村。田氏在家时排行第三,前头有两个姐姐,后头有两个弟弟,她胞胎大弟生来脚是个跛,身体又瘦,反倒是她长得结实,手脚也好。
村里人就说是田氏在她娘肚子里时抢大弟吃食,还蹬坏了她大弟。
田氏也这么觉得,从小什么好吃好喝都先紧着大弟来。
后来两姐姐先后嫁了人,田氏就带着大弟和小弟几年,岁数实在是大了,再耽搁下去就和前头俩姐姐一样,找不到什么好,只能找鳏夫、游手好闲二流子。
好在田氏模样不错,媒人找来找去就找到了西坪村张柱子。
张柱子家贫,母亲前两年去世,就和他爹两人过日子。田氏一听这条件,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上头没婆母掣肘,那她进门就当家做主。
实际也是。张柱子爹老实本分,每天就下地干活,吃饭睡觉,对着儿媳妇儿也没什么意见,就算是有意见也不敢吭一声,因为田氏很泼辣大嗓门,张柱子爹说不过。
尤其田氏给张家生了个儿子后,更是不怕了,时不时接济下她大弟,给几个钱,或者带点肉啊、糖。
大弟二儿子没足月就生下来,从小身子骨弱,个头也不高,时常要吃药,下田干活都没办法。田氏替大弟愁啊,等听到黎周周要招婿,主意就打到黎家身上。
结果黎周周拒了。田氏自然不高兴,她能说侄子哪哪不好,但外人不能说一个字,再怎么不成那也是她大弟儿子。
“阿娘吃肉肉吃肉肉。”牛蛋拿着骨头缠他娘。
田氏烦扒拉开牛蛋,恨恨骂:“我就知道黎周周是个没好屁,真大方怎么不给你一碗,装什么,给你一口肉是看瞧我笑话,我呸!”
“阿娘,想吃肉,牛蛋还想吃肉。”
“吃吃吃个屁,你去问黎周周要去。”田氏说完,见儿子真跑去要,不由气狠了,拉着就拧,“你是猪不成,成天知道吃,我刚被笑话,还知道吃,脸都被你丢尽了。”
牛蛋被拧疼了,嗷嗷哭。
张柱子一进门就到听到小儿子嚎哭,婆娘在骂人,听清牛蛋要吃肉,说:“屋里也好久没吃肉了,牛蛋馋了就做一回。”
“哪能天天顿顿吃肉,他说吃就吃。”田氏不答应。
“也没天天顿顿,少割点肉见个荤腥,农忙时累狠了,沾个油水。”
田氏炸了,叉着腰扯着嗓子说:“张柱子你日子是不是过人前头了,还敢张嘴说吃肉,拿什么买?还少割点,你要是有本事,咱们天天吃肉,我不想吃不成?你瞅瞅大牛十六了,讨媳妇不要钱?不盖屋子了?”
每次一说吃肉,或者是吃个零嘴,婆娘就是这一套。张柱子被劈头盖脸骂了顿,只好躲着说:“不吃了,不吃肉了。”
又不吃肉了?牛蛋听爹说吃肉,就不哭了,现在听完不吃肉,没忍住嗷一嗓子在地上撒泼打滚要吃肉。
田氏听得烦抄着笤帚威胁地上牛蛋,“起不起来?不起来我打死你。”
“要吃肉,牛蛋要吃鸡。”牛蛋嚎。
田氏打起了孩子,牛蛋扯着嗓子哭,在地上撒泼。动静吵张柱子爹看不过去,这可是他亲孙子,拦着说了句别打了,又哄牛蛋咱不吃肉不吃肉了啊。
牛蛋可怜巴巴把头埋在爷爷怀里,流着泪,嘴里还叫吃肉。
张柱子和他爹都心疼孩子,可一看田氏谁都没敢要吃肉。这事原以为就这么结束了,反正村里下午热闹是田氏给,扎堆闲聊说嘴。
“先使唤牛蛋问周周要肉,周周给了,可能牛蛋还想吃闹了就被打了。”
“诶哟可怜,牛蛋那哭声嚎在我家都能听见,一口都不给,日子过得也不知道攒给谁。”
这话说完,几人互相看看,挤眼撇眉,谁还不知道张家里田氏那一咕噜,逢年过节拎着肉糖就往娘家拿,指不定给娘家兄弟掏了多少张家银钱。
“幸好周周招了顾书郎。”
“可不是,这掏家底往娘家贴补田氏可是拿手很。”
“眼瞅着过了年大牛十七了,连个媳妇儿都没找到,张家整天嘴上说给老大相看媳妇儿,我瞧还不如替她跛子兄弟儿子瞅急。”
平日里聊不稀得说,但大伙心里都有数,就是懒得招惹田氏。
“咋滴,还能指望张柱子在他家婆娘面前立起来不成?就田氏喊一嗓子,张柱子跟他爹像个家雀,屁都不敢放一个。”
“可怜了大牛。”
再可怜也不是自家孩子,说说得了。谁也不信张柱子能夺了他婆娘管钱活。
听着张家屋里热闹,闲聊磕牙唠日头差不多,各回各家做饭。没一会,村里家家户户炊烟起,这家摊饼子、那家熬红薯稀饭,邻里邻居闻得清楚。
王婶子闻着黎家又飘着香,不像是肉,不知道吃什么。
黎家晚上喝大骨头萝卜汤,就着小米杂粮煎饼。
买回来骨头一丝肉都没有,摊主剔干净,所以便宜,一文钱能买两大节。一节用清水洗干净了,黎周周拿着刀背给断开,这样好煮。
炖着个就是费柴火,没肉吃着香,炖出来一锅水不饱肚子,所以村里人不爱煮骨头。但相公想喝,说这个便宜还能补钙,可以长身体——
黎周周听见了记在心里,柴火往山上跑勤快些就成,他不怕废柴。骨头冷水下锅,放着一片生姜,烧开撇去沫,小火炖了一下午,这会揭开盖子锅里汤奶白奶白,切好滚刀萝卜块,并着几颗枣放进去。
相公说吃枣补气血。
黎周周想到相公怕冷,一上炕脱了衣服就往他怀里钻,是得补补。
前灶锅底刷猪油,黎周周开始贴饼子。
张家灶屋。
田氏抓了一把杂粮下锅,也没淘洗,就这么丢进去,随手在咸菜缸里捞出半块萝卜,切吧切吧,昨天蒸杂粮馒头还有,热一热,这就是张家五口晚饭。
杂粮粥好熟,尤其是稀汤寡水没几粒粮食,省事省柴。
饭好了,田氏扯着嗓子喊:“吃饭了,咋滴还要我一个个请不成?”
祖孙三人先后出来进灶房端饭,各吃各。田氏扫了圈没瞅见牛蛋,问大牛,“你弟呢?”
“不知道。”大牛饿先咕噜两口汤,狠狠咬了口馒头。
田氏瞅着说了声饿死鬼投胎,“大吃不够,小不见人影,就我是个劳碌命……”絮絮叨叨说完扯着嗓子喊牛蛋。
喊了几嗓子没回应,田氏骂了声讨嫌,想着莫不是跑远了,正要出外头找,就听到后院鸡咕咕叫个不停,田氏一听脚拐了弯往后院去。
左右牛蛋跑不远就在外头玩,还是鸡金贵。
田氏一到后院,凭着光亮,一眼瞅见牛蛋在鸡圈了,怀里还死死捂着个小鸡仔——
她小鸡仔!
这杀千刀小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