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可曾问过虞瑾的意思?”昭月试探性的问道。她其实知道,这几日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未曾见过虞瑾。
“我来也是要告诉你,我准备去见虞瑾。尤秦给了我一封信,让我捎给虞瑾,据说是素楝姑娘请他捎带来的。”贺儇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
昭月接过它,却没打开。只是她知道,这封信断不可能出自岑素楝之手——尤秦傍晚时分才从府上离开,一夜之间,他怎可寻到岑素楝的踪迹?
昭月不屑于尤秦这般花招,却也不想亲自戳穿——她已经做了决定,便不能再瞻前顾后。
只是,真的能骗过虞瑾吗?
昭月不想拆穿,却也不想牵扯进此事,所以她选择闭口不言。
不过尤秦此人,甚是滑头。此人估计也料到自己会让他去劝说虞瑾,便转头将此事交给了贺儇。不过,比起尤秦,贺儇王叔确实更合适。
从前便听说,虞瑾和贺儇王叔在人间便是旧识。比起这个虞瑾似乎并不愿意相认的父亲,贺儇更加能够取信。
昭月将信还给贺儇,“既然是星君所托,还烦请王叔跑一趟了。”
贺儇看了看昭月,心想自己的这个侄女,不似传闻中那般柔弱。乱世之中,这确实是一件好事。若没有坚强的意志,恐怕也不能承担这两面之痛——一边是爱人,一边是亲弟。
贺儇掂了掂手上的信,很轻。可是贺儇心中却并不轻松——这封信的来源他并无时间去确认,甚至此时,他都有些怀疑。但看昭月神情,似乎也不认为它有何不妥。如今局势紧迫,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贺儇离府之时,昭月直送到门口。临行前昭月款款行礼,言道,“事不宜迟,还请王叔转告虞瑾,早作决断。”她并未言语自己见过虞瑾之事,也不想让虞瑾知道,自己是如何极力促成此事。
贺儇笑了。
都道宴平的女儿中,璋明是最为出色的,可谓巾帼不让须眉。可是谁能想到,时时退让躲避、人畜无害的小女儿,拥有“六界第一美人”称号的昭月,却颇有城府,倒是最像她父亲——天帝宴平的。
贺儇于是提着两壶酒,大摇大摆来到了关押虞瑾的小院。
守卫的侍卫看到贺儇,竟也未曾阻拦。上头早就明示了,这几日若有人来看虞瑾,不要阻拦。他们本来也敬重虞将军:这位拥有强大力量的仙蚩,平定梧州之祸,医术人品皆好。一朝风光无限,如今却被困在这三尺小院中,真是令人同情。
虞瑾听到响动便出了门,眼前是许久未见的贺儇。算起来,上次见面还是他远行梧州之前。
贺儇将其中一壶酒递给他,“这是我从栖心崖带回来的酒,没舍得喝,就剩这两壶了。”
虞瑾笑着接过来,“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不过你也知道,我酒量不好。不如咱们先谈正事?”
贺儇拔起壶塞,举起酒壶,对着天空中的暗淡的弦月,静默了好一会儿,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酒。
他也怕醉,可是只有醉了,有些话他才能说出口。而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一切便覆水难收了。
这酒,敬过往:过往的自己,过往的虞瑾。
气氛一下子变得伤感,虞瑾轻拍贺儇的肩膀。此时此刻,他不是拥有强大力量的仙蚩,贺儇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王殿下,只是这世上众多身不由己的人之二。
虞瑾和贺儇对坐在窗边的小桌旁。
虞瑾捧着酒壶,心中不安。他不知道贺儇来找他做什么。他很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比如说素问仙人,比如说素楝。
“听说尤秦亲口向伏夷承认你是他的儿子?”按说贺儇是长辈,他不该以玩笑的意味说出这话。可是他心中很是困惑,尤秦这种人,是怎样生出虞瑾这样的儿子的呢?
虞瑾并未回答。
他不喜尤秦,可是他无法否认他是自己的父亲。
“以他一贯明哲保身的做法,你如今又是这般情景,他能费心救你,确实是难得了。”贺儇道。
他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跟虞瑾谈婚事。
“这些都不重要,我姓虞,这是永远也不能改变的事实。”虞瑾笑着说,他将酒壶放在桌上,双手抱住,不断地轻轻地摩挲着。仿佛那是冬日的一壶热水,能给他温暖,又像是炎夏中的一捧冰,能让他冷静。
“殿下来找我所为何事?”虞瑾道。
“昭月来找过你了?”贺儇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他想或许昭月已经跟虞瑾提过此事,这样他便也好开口了。
“确实来过,谈了一些往事。”虞瑾道。他想起昭月临走之前,对他讲的守诺之言。
贺儇十分理解,为何昭月来了却依旧未曾说出口。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最近,贺儇一直在想,他应璋明和母亲之约回来这天庭是不是一个错误,是不是对自己太过高估?若是留在栖心崖,即便天崩地裂,他也能抓住人生最后的幸福——或许在知道末日即将来临之时,他能鼓起勇气去告白尔朱,或许在知道这世界时日无多之时,尔朱也能抛下一切,踏出那个门槛儿。
久别天庭,让贺儇忘记了曾经受过的伤痛:那一年,他怀着一种为世界受苦的心情,替宴平顶了罪,幽居栖心崖,这一去便是几千年。
几千年啊!
人间有句话,叫“好了伤疤忘了痛”,说的就是他。他返回天庭,以为自己可以再次拯救天界,力挽狂澜。然而,离开这里太久了,早就人走茶凉。而他的母亲,虽然不支持宴平,却从未狠下心想要处罚——即便皇兄做出如此出格的事。
最可悲的是,当他自己承认力量不足时,却依然放不下他回来的初衷——他贺儇,从来都只是想要一家人平安,想要这世界安宁而已。
最可怕的是,他也只能借助虞瑾的力量,才有一点点阻止大哥和伏夷的希望。
最难过的是,为了借虞瑾的力量,他可能要做一个骗子。
尤秦交给自己的那封信,他没打开看。但是从昭月府中离开来到这里的路上,他更加确信:这封信是尤秦伪造的。
昭月或许也知道,可是她并未道破或阻止。
可是他并没有立场去责怪别人,因为他明知有假,却仍旧带着那封信来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