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羊苦笑道:“难道我们这些人要学种地不成?”
陈默淡淡道:“或许我们要学种地。”
众人哗然,对陈默的说法议论纷纷,甚至不少人提出尖锐的批评。
陈默却安如泰山,神色不变。
他挥手让众人声音停了下来。
有一个人却站起身来,此人正是伏念。
伏念拱手请教道:‘先生这是何意?’他的声音并无太多质问,而是询问,态度也非常有礼貌。
不知不觉间,在公孙羊的带领下,不少人都称呼陈默为先生起来。
陈默似乎也已习惯了这个称呼。
陈默微笑道:“我记得儒家先贤中有一人名叫樊迟,此人曾向孔子请求种地,孔子却说自己不如老农,又请教孔子学种菜,但孔子回答自己不如菜农,后对樊迟进行了责骂,是么?”
伏念自然知晓这个典故,平静道:“正是,但祖师并非看不起农夫,祖师而已曾说过,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安能做夫子?”他非常自然的为孔子进行反驳。
陈默微微一笑道:“这是自然,事实上不同环境下,一个人态度自然也不一样!我相信当初孔子责骂樊迟,只因痛心他不肯读书,而他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安能做夫子?也正是因为告诫他的学生不能不懂农事,否则无法治国。人其实就是这样的,在不同心境环境下,会说出不同的话,若一言而断人品性,岂非一叶而知秋?若以一事而断人之好坏,岂非盲人摸象?这是不公平的,也是片面的。”
这一番话也蕴含很深刻的道理。
伏念若有所思,这一番话令他似明白了许多本疑惑的事,对陈默又鞠了一躬。
陈默回到原本的问题上,道:“其实不同的人看到同一件事,看法其实并不会相同的!如孔子认为樊迟种地是耽误了学业,但我却认为樊迟种地,或许有益于天下。”
众人心头一震,知晓陈默又说会正题了。
陈默笑着道:“种地其实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但很少有人去研究这些学问,农夫或许对种地颇有心得,但高明的农夫也只不过凭借经验行事而已,但光有经验是不够的,我们需要将经验转化为真正的学问!譬如什么时候什么环境什么土地下适合播种,适合种植五谷还是青菜!又譬如我们需要怎样的浇灌能让农作物长得更好!我们还需要研究什么样的动物会危害我们的农田,如何进行清除,也需要研究什么样的动物有益于我们的农田,从而进行保护!这些事情农夫只是凭借经验来做,可若是我们去做这些事情,那么经验便可转化为学问,然后又以我们转化出来的学问,传授给农夫!使得粮食得到更大丰收。”
“除此之外,我们还可通过观察农夫种田亦或者自己种田,来研究各种可以方便种田的工具,如不久前我们墨家与农家推广的曲辕犁等农具便是由此诞生出来。”
陈默说道这里,便停顿下来,查看众人的神情。
全场忽然说不出的安静,显然不少都在思索。
陈默心中暗暗高兴,停顿一会儿,又继续说道:“所以,若我们这些人之中若有一些人想要提升粮食产量以及质量的人,或许应该如先贤樊迟一般,研究种地,并且从其中总结出学问来,如若能做到,岂非大利于天下?”
陈默望向沉思的伏念,道:“虽然孔子虽然批评樊迟,但以我的看法,樊迟却是个了不起的人,种地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的,正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我辈士人,所求不过所求不过有二,一,一展抱负,二,济世救民,所以只要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又有什么高下之分呢?”
全场寂静无声,不少人却已热血沸腾,得到了启发。
曹秋道双眼射出夺目的光,一双眼仿佛比天上烈日还炙热,站在曹秋道身侧的仲孙玄华如何看不出师尊情绪激动,心中也暗暗感叹陈默的口才学识皆了得。
他终于明白,为何曹秋道竟如此重视陈默。
这样的才华,这样的口才,实在令人不得不重视。
他也忽然醒悟一件事:为何师尊认为陈默可能改变齐国上下喜空谈,而不做实事的风气。如今听陈默一番话语下来,发现如果稷下学宫至少有三十分之一的人能如陈默所说的这般去做,稷下学宫的风气也都会恍然一新。齐国朝堂若有五十分之一的人这么做,齐国的风气也会霍然一新。
仲孙玄华暗叫实在是奇才,人才,国士之才。
其实这一刻,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之人,也不知道有多少。
许多稷下先生内心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或许他们不认可陈默的主张,可陈默的每一句话都非常符合逻辑,无法反驳。更何况陈默所说由浅入深,任谁也不想反驳。
君王后又开口道:“世事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先生实乃国之大才,可为稷下先生,受‘上大夫‘’禄。”
此言一出,刚发出议论声音的稷下学堂又安静下来。
要知道如今稷下学宫八百多人,也只有三十多人是稷下先生,其中大部分都不在稷下学宫。而如陈默这等年轻之人被奉为稷下先生,更是前所未有之事,如何不令人动容。
一些人当即坐不住了,想要出言反驳,可陈默却没有给他们出言开口的机会。
陈默想不到君王后竟如此看重自己,他微微一笑道:‘多谢君王后赏识,可不管如何还请君王后等本人将想法说完再做定论,如何?’
君王后当然同意。
事实上君王后做出这个决定,不仅是赏识陈默的才华,更是想借由此事,改变齐国空谈的风气。
君王后是个聪明的女人,如何不清楚这样的风气对国家不利。他愿意答应曹秋道,其实也有这一方面的考虑。他想让陈默成为典型,激励更多有学识之人,不要空谈,做实事。
历史中,君王后能在齐襄王后十九年,儿子田建继位的十六年间,执掌齐国大小事,令齐国没有遇上任何战祸,足以看得出君王后的本事。
这个世界也是如此,君王后执掌朝政二十多年,迄今为止也没有出现任何战祸,自有手腕。
不过君王后却是守成有余,开拓不足的的统治者!亦或者说因为公公齐闵王之事,养成谨慎的性情,不敢大刀阔斧改革。故而对齐国渐渐形成的空谈风气,也不敢轻易动作,可一有机会,君王后又怎会放过?
正当陈默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君王后忽然对田建道:“建儿,为先生备座。”
田建一呆,忍不住望向母后。只见君王后气势大变,一改刚才的和气,流露出君临天下的气派。
田建一直生活在母后的羽翼之下,虽然内心不愿,此刻却不得不顺从。
所以,田建亲自搬了座位登上高台,送到陈默面前,躬了躬身,这才回来坐下。
如果是大一统的时代,必定会又不少人跳出来指责反对。
可现在这个时代,却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这是一个士与君平起平坐的时代。礼贤下士已是各国君王最常做之事。
不过如此礼遇,也实在令人惊讶。
君王后这一行为,让众人足以明白其对陈默的看重。而且一旁朝臣或多或少也明白君王后的言外之意。
陈默可能是稷下学宫有史以来最快成名的人。
他从籍籍无名,在名家掌门人的恭维推崇下,变成名人。又从君王后的礼遇中,名声更上一层楼。
只要陈默今日表现的足够好,他日无论他去往什么地方,哪怕去往秦国,也都将成为被礼遇的对象,这已成为他的护身符。
身为现代人思想的陈默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很理所当然。等后来他去往其他地方,经历一些事情以后,才会明白稷下学宫的论辩对于他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笔财富。
现在,陈默满脑子都是在思考着如何将自己的观点讲述下去,如何吸引更多的人才认同墨家的观念。
陈默一直以来头疼的问题,今天之前已有了答案。
现在他需要做的便是谈论自己并不太擅长的治国之道。
陈默又继续说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