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死人堆中拔箭时,他们还算镇定,到割头这一步却犯了难。
一小卒手抖,便把刀递给另一小卒。
“你先示范一下,我不是怕,我是不会。”
接过刀的小卒嗤笑一声,故作老成地嘲道:
“你啊,胆子太小。”
“你要是心中怵得慌,就找一个趴在地上的蛮狗下手,不看他的脸就行,你就想着你是在割猪肉。”
“然后把他的脖颈软甲扯开,人的脖颈是有一根骨头的,很硬,所以第一下一定要劈下去!下手得快,得准,就像这样!”
刚死不久的人血液并未凝结,以至于那小卒重刀劈下的时候,还被温热的血液溅了一脸。
“那然后呢?这头也扯不下来啊。”
持刀小卒擦擦脸上的血,笑道:“接下来就简单了啊,这根骨头断了,接下来只要用刀把皮肉切割开就好了。”
话落,他看看手中带血的刀,劈骨过后已经有些卷刃了,他把刀扔到一边,从自己腰间抽出军刃。
那旁观的小卒细细地看着他的切割动作,眼尖的他指着刀下死尸的肩膀,高声道:
“诶!你看,这蛮狗肩膀上有汉话!”
“别闹了,你还能懂文墨呢?估摸着是你眼瞎不识字,把胡语当成汉话!”
“你不信你自己看!他的左肩!”
持刀小厮不屑,停下动作后,翻动了一下身下的死尸。
冷蓝的天光下,是一张他熟悉的脸。
他手中的军刃忽的坠下,他怔怔地看着那一张带血而模糊的脸,随即他颤着手掀开那死尸的左肩,看清了上面刻的刺青。
那是边关兵将为避免自己无人收尸或无人认领的刺青——三十一营,胡不归。
仅看一眼,他便连忙盖上,像是碰了邪祟一般。
“胡兄,你咋了?割人家半天,现在看到人家脸吓哭了?”
胡既望不语,他没有哭,却也再不能拿起那把军刃。
“这人...长得有点像我爹。”
那小卒拍拍他的肩,骂道:
“你可别这样侮辱你爹,你爹胡不归可是咱们村中十里闻名的大英雄!他是风风光光战死的,你怎么能说这种蛮狗与你爹像?”
胡既望点点头,又拿起了那把军刃,对身边人道:“你学会了吧?学会了就去割那边的,别在这碍手碍脚。”
那小卒嘀嘀咕咕地走远,在他远去后,胡既望用那把军刃割花了胡不归身上的刺青,以及他的脸。
胡既望全了他爹的名声——他爹为保疆土死在战场,而不是降兵。
第二天,他们的营长见了这些人头,鼓掌称赞道:“真是少年出英雄啊!没想到你们两个新兵箭法这么好!”
“哪里。都是他们送上门的。”
这是陆康手下五千人的其中一小拨——他们在战场上被俘虏,被迫成了降兵,在北蛮的后方为敌人当牛做马,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或许是能求死的,但他们想死在生养自己的土地上。
落叶最大的执念,就是归根。
什么是战争呢?
战争就是,这一天蓟州城三十一营的军功记录上多了一行字:胡既望,杀敌三十二,升两级,食百户。
没人知道,为追随父亲步伐而入伍的他,在冷蓝的晨光下,亲手割下了自己父亲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