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赵明的办公桌上一份墨迹犹新、装订齐整的《关于何花同志拟任职务的调查报告》,正静静地躺着。
这份调查报告,他昨夜就已审阅完毕,结论清晰:举报信中关于何花几项问题的传闻查无实据。他拿起报告,转身便朝隔壁刘振刚书记的办公室走去。
赵明心中暗自揣度:刘书记素来严谨,对何花的提拔虽无异议,但这份“查无实据”的报告,是否会让他觉得过于干净而再生疑虑?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他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那影子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如同他此刻心中那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刘振刚背对着门口,正站在靠墙的巨大文件架前。听闻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手里已然拿着一个东西,一个极其普通、甚至略显寒碜的牛皮纸信封。
“你来了。”刘振刚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情绪。他没有寒暄,也没有询问报告的事,只是径直将那个信封递了过来。“看看这个。”
赵明心头一凛,那点关于报告的小心思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不安所取代。他带着满腹疑惑接过信封,轻轻一抖,一张折好的、同样普通的A4打印纸滑落出来:
“何花不过是个靠肉体上位的农村女子,既无学历又无能耐,单凭一张脸蛋混到今天,在南平市的时候,她为周永生生过一个孩子,现在这个孩子养在周永生父母家里。若这样的人都能得到提拔,那简直就是对纪检部门莫大的羞辱!”
每个字都像带着倒刺,刮擦着赵明的神经。周永生!这个名字的分量让赵明倒吸一口凉气。举报信的内容直指核心,不仅彻底否定了何花的能力和人品,更是将一桩隐秘的私生子丑闻,如同重磅炸弹般砸在了即将下达的任免文件之上!
“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重磅啊!”赵明猛地抬起头,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浓得化不开的疑惑。
刘振刚已经坐回了他的办公椅,身体微微后仰,目光落在窗外葱郁的树冠上:“今天早上我出门去上班的时候,看到这封信,就贴在我家防盗门的正中央。”他顿了顿,补充道,“用一小块透明胶带粘着。”
“没有查一查监控?”赵明下意识地接口。这绝非简单的匿名举报,能精准地将信贴在纪委书记的家门口,这本身就是一种示威,一种无声的挑衅,透着对纪检系统的轻蔑和对举报内容的极端自信。
然而,刘振刚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像两束冷光扫过赵明,并未接他这茬,话题陡转:“你那边的调查进展如何?有什么结果吗?”
赵明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问得怔了半秒,随即迅速反应过来。他收敛起脸上的所有表情,将手中那份关于何花“查无实据”的报告双手递上:“哦,正好,立新的调查报告,一大早就送到我办公室了。”他补充道,“结论是……查无实据。”
刘振刚接过报告,并未立即翻开。他深邃的目光在赵明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从中读出更多信息。然后,他才垂下眼睑,快速而仔细地翻阅起来。
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甚至没有将报告放回桌面,而是随手将它搁在了桌角。接着,他身体微微一侧,办公椅随之转动,面向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赵明的心中百转千回:按照原定计划,今天下午本该由他亲自起草那份关于何花任命的红头文件,此刻墨盒大概都已在打印机旁准备就绪。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在最关键的时刻投下阴影。先是那份“查无实据”的报告,紧接着又是这封直指核心、涉及周永生的匿名信!
如果……如果信中关于私生子的指控被证实……赵明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那后果,恐怕不仅仅是何花个人前途尽毁,更将掀起一场波及深远、难以收拾的政治风暴!
不知过了多久,刘振刚终于缓缓地转回了椅子,目光重新落在赵明身上。他的眉头紧锁,那深刻的“川”字纹仿佛凝聚了所有的思虑和决断的艰难。
“这个事情,”刘振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确实相当棘手啊!”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信中涉及的人物,身份特殊,能量盘根错节。如果我们贸然处理,到时候……”他的目光锐利地直视赵明。
赵明心头一紧,刘书记的担忧正是他此刻心中最大的顾虑。他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十二分的谨慎:“是啊,刘书记,谁说不是呢?这种事情,我实在是心里没底啊。”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您看,过去很多举报信,捕风捉影的多,道听途说的更多,往往只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这次立新带队去南平市调查何花同志的过往,不也是空手而归、查无实据吗?我担心……”
他顿了顿,字斟句酌,“万一方向错了,或者力度没把握好,那您岂不是……”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但眼神里的担忧和未尽之意已经清晰地传递出来,刘振刚作为主管领导,将首当其冲承受压力甚至问责。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寂,刘振刚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桌面,眼神在赵明脸上和那份放在桌角的报告之间游移。窗外树影婆娑,光影在他脸上明暗交错,映照出他内心的剧烈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