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他的声音平静,却不再含有俯瞰万物时的漠然。
老乞丐一步踏出,身形便已与他并肩。
依旧是那身破旧的麻衣,须发如枯草,腰间不知何时挂着一个酒葫芦,朱红酒葫芦油光发亮。
他与这圣塔之巅的圣洁、与鬼天机周身流淌的浩瀚道韵,显得格格不入,仿佛一个不该存在于这幅神圣画卷中的墨点。
可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天地法则却自然而然地环绕着他,并非臣服,而是一种……融洽无间的嬉戏。
老乞丐掏了掏耳朵,浑不在意地坐在了那由大道符文凝结的塔尖上,两条腿悬在万仞高空,随意晃荡着。他眯着眼,顺着鬼天机的目光望去,咂了咂嘴:
“啧啧,看了这么多年了,还没看腻味?不就是些星星打架,老龙翻身,还有那群自以为是的小娃娃们争来抢去的那点破事么。”
鬼天机沉默片刻,缓缓道:“看得越久,越觉天地之浩渺,自身之微末。”
“放屁!”
老乞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随手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嘴,“天地算个球!你小子现在是站得太高,把自己给看小了!”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先点了点脚下波澜壮阔的万里山河,又点了点男子的心口。
“山是好山,水是好水,星星也挺亮堂……虽然也没有星星。”
“但别忘了,你脚下踩着的,是九狱至高无上的圣塔,你修的,是能窥轮回、探天机的本领。什么狗屁浩渺,什么微末,那都是说给弱者听的!”
老乞丐的声音不高,却如洪钟大吕,震得周遭凝固的云气再次缓缓流动起来,带着一种鲜活而粗粝的生机。
“老子教了你一身本事,不是让你搁这儿参禅悟道,觉得自己是颗尘埃的。”他转过头,浑浊的老眼里,此刻却闪烁着比星辰更锐利的光芒,“是要让你明白,你站在这儿,你够强,你说的话,就是道理!你定的规矩,就是法则!”
“……”鬼天机并未接话,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师尊是怎样的性格。
老乞丐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容欣慰而畅快。
他将酒葫芦抛了过去。
“拿去!天还没塌,别整天一副愁眉苦脸。烦了,就喝酒;不爽了,就下去揍人!这才是老子的徒弟!”
鬼天机接过酒葫芦,入手沉甸甸,仿佛装着一条江河。
他拔开塞子,仰头痛饮。
辛辣滚烫的酒液入喉,不再是琼浆玉露,而是市井的烟火,是江湖的豪气,是他未曾忘却的、属于“人”的温度。
他在外时常保持着一副云淡风轻,但谁又能知晓他心中所承受着本不该他承受的东西。
烈酒入腹,一股热气自丹田升起,直冲顶门。他眼中神光爆射,周身气息不再内敛,而是如同出鞘的神剑,锋芒毕露,竟将头顶的一片星云都隐隐逼退!
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浊气,将葫芦抛回,脸上露出了不知多少年未曾有过的、真正意义上的笑容。
“师尊,这酒,还是那么劣。”
“废话,”老乞丐抢回宝贝葫芦,哼了一声,“好酒能喝出个屁的道理!”
师徒二人相视一笑。
塔下,风云再起。
而塔巅,那份足以撑起天地的孤独,已被另一种更坚实、更温暖的力量所取代。
天地寂静,鬼天机的心彻底平复了下来,眸光中的厉芒,也随之消散而去。
他目光望向前方,低声轻喃道:“师尊今日前来,想来已经见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