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长安有信儿了!”
他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眼珠子在烛光下骨碌碌转动,警惕地扫视着空旷的厅堂,“陛下在兴庆宫暖阁里亲口对李相国说的,声音不小,伺候的高力士都听得真真儿的!”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模仿着那至尊的口吻,尖着嗓子道:“‘安卿坐镇北疆,筑雄武以慑不臣,劳苦功高!有此柱石,朕方能安枕无忧!’李相国在一旁,也是连连点头称是,说大帅忠心可昭日月呐!”
“柱石?”安禄山庞大的身躯陷在铺着虎皮的巨大胡床里,闻言喉咙深处发出一阵沉闷的咕噜声,像一头猛虎在进食前愉悦的呼噜。他粗壮的手指捏着案几上那只硕大的、盛满烈酒的犀角杯,杯壁映着烛火,在他肥厚的指掌间闪烁不定。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横肉虬结的脸上,嘴角一点一点向两边咧开,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反而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混合着无尽嘲讽和赤裸欲望的狰狞。
“好一个柱石!好一个忠心可昭日月!”他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嗡嗡回响,如同闷雷滚过乌云。
侍立在侧的亲兵头目见状,不需吩咐,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堂内仅有的两名执戟卫士立刻垂首,悄无声息地倒退着,迅速消失在厚重的毡帘之外。
偌大的节堂,瞬间只剩下安禄山、刘骆谷,以及角落里烛火投下的巨大、摇曳的阴影。
死寂。只有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和窗外呜咽的北风。
安禄山握着犀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那坚韧的犀角杯身,竟在他蒲扇般的大手中,如同脆弱的泥坯般寸寸碎裂!
“啪嚓!”
尖锐的爆裂声刺破死寂!琥珀色的烈酒混着犀杯的碎片,从他指缝间迸溅出来,溅落在华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狰狞的污渍。几滴酒液甚至溅到了他玄色貂裘的衣襟上,像几点凝固的血。
他猛地站起身,那铁塔般的身躯带起一阵腥风。碎裂的犀角残片和冰冷的酒液从他松开的手掌中簌簌落下,砸在地毯上,发出细碎而惊心的声响。
他一步跨到巨大的炭火盆前,熊熊的火焰映亮了他那张因极度亢奋而扭曲的脸。虬结的横肉在跳跃的火光下剧烈抖动,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簇幽火燃烧得比盆中的炭火更加炽烈、更加疯狂。
“哈!”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暴戾的狂笑,如同夜枭的厉啸,震得烛火猛地一跳。
他猛地张开双臂,仿佛要将这整个昏暗的厅堂、这新筑的雄武巨城、这广袤无垠的北方疆土,乃至那视线无法企及的、遥远的锦绣长安,都一把攫入怀中!
“柱石?”他咆哮着,声音如同受伤的巨熊,带着一种要将天地撕裂的狂暴和不甘,“老子不要做什么柱石!”
那狂暴的声浪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激起层层回响,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他猛地攥紧那刚刚捏碎酒杯的拳头,指缝间似乎还残留着犀杯的锐利碎片,但他浑然不觉,只是将那沾着酒渍和碎屑的拳头高高举起,对着南方,对着那不可见的帝王宫阙,对着那由李氏血脉统治了百年的锦绣河山,发出震彻心扉的嘶吼:
“这天下!它该换个姓氏了!该姓——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