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急切地想要抓住李白的衣袖,仿佛这样就能唤回那丢失的记忆。
“云生。”元丹丘的声音适时响起,沉稳如山,轻轻按住了云生即将失控的肩膀。
他上前一步,巧妙地隔在两人之间,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将手中一个古朴的木匣递向李白:“此乃贫道与云生小友的一点心意,恭贺太白与夫人永结同心。”
他刻意加重了“云生小友”四字,目光如炬,深深看进李白的眼底,试图捕捉任何一丝潜藏的反应。
李白接过木匣,入手温润,显然不是凡物。他脸上客套的笑容加深了些,带着几分醉意般的豪爽:“丹丘生太客气了!还有这位云……云少侠,多谢厚礼!”
他再次看向云生,眼神依旧带着那种纯粹的、对陌生后辈的打量和谢意,再无半分熟稔。
云生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他死死咽下。他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他僵硬地拱了拱手,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李……李先生……客气了。” 那声“先生”,终究是再也叫不出口。
一直静静立于李白身侧的宗琬,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却在此刻微微闪动。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云生眼中那瞬间爆发的巨大痛苦和难以置信,也看到了元丹丘眼底那抹深沉的忧虑。
她的目光在元丹丘身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掠过李白接过木匣时那毫无异样的神情,最后落回云生强自压抑、却依旧微微颤抖的手上。
一丝极淡的、若有所思的疑惑,掠过她清丽的眉梢。
元丹丘见李白对云生的反应依旧毫无波澜,心中那点侥幸彻底熄灭。他深深看了李白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包含着关切、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他不再多言,只是再次拱了拱手:“太白,夫人,良辰美景,贫道与小友不便久扰,就此别过。”
说罢,不待李白挽留,元丹丘宽大的道袍衣袖似不经意地拂过云生手臂。云生只觉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身不由己地随着元丹丘转身。
“丹丘生……”李白似乎还想说什么。
元丹丘脚步不停,只留下一个飘然若仙的背影,以及一句随风飘来的、只有近处几人才能勉强听清的低语:“太白……长安城的水,比东海更深……好自珍重。”
李白捧着那温润的木匣,站在原地,望着元丹丘和云生消失在人潮中的背影,脸上客套的笑容渐渐淡去。
他眉头微蹙,眼中那片茫然的薄雾似乎更加浓厚了,低声喃喃自语:“云生……云生……这名字……为何……”
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角,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阻碍着他的思绪。
宗芸悄然上前一步,轻轻挽住他的手臂,温婉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夫君?可是酒意上头了?那位道长和少侠,似乎有些面生?”
李白回过神来,看着身边明艳动人的妻子,眼中那点困惑迅速被眼前的旖旎冲散。他哈哈一笑,将木匣随意递给身旁的侍从,反手握住宗芸的手,朗声道:
“无妨!丹丘兄乃方外奇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能来,已是幸事!来来来,夫人,我们继续饮酒!”
既然决定以身偿还债务,李白就决定不做小女儿姿态,大大方方地接受了现实,免得徒增笑柄。
喧闹喜庆的乐声再次淹没了一切。
庭院角落的阴影里,云生猛地挣脱元丹丘的手,背对着喧嚣的婚堂,肩膀剧烈地起伏。他死死盯着地面,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嘶哑变形:“道长!您看到了吗?!先生他……他连我都不认得了!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元丹丘面色凝重,望着灯火辉煌的宗府深处,那里仿佛盘踞着一团无形的、吞噬记忆的黑暗。
“遗忘……”元丹丘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比死亡更可怕的刀。太白卷入的漩涡,恐怕远超你我预料。长安城……有人不想他再记得任何与修行有关的人和事。”
他缓缓转头,看向云生,眼中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云生,你师父,如今已是‘凡人’李太白。这条路,他只能自己走下去了。而我们……只能守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