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纲常，就是漠视驿卒如草芥？就是耗费举国之力，只为一啖口腹之欲？就是这长生殿里暖香醉人，而宫墙之外……”

他猛地指向殿外无边的黑夜，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宫墙之外，已是饿殍遍野，民怨沸腾！安禄山在范阳厉兵秣马，陛下却在这里，用大唐的国运，用将士的血肉，滋养一颗颗南国的荔枝！这荔枝，它红得……像血啊！”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吼出来，震得殿内烛火摇曳。

“住口！”李隆基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指着李白的手指都在哆嗦，“妖言惑众！危言耸听！来人！给朕把这个狂徒拖下去！”

“陛下息怒！”

高力士闪身而出，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目光扫过李白，如同看一件待处理的秽物，转向皇帝时又换上恭谨：“李翰林确是醉得狠了，满口胡言，冲撞圣驾与娘娘。依老奴浅见，翰林院清贵之地，恐已不适李翰林养性。不如……”

他微微一顿，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如冰珠砸落，“赐金放还，许其归山，以全陛下仁德之名。”

“好！好一个‘赐金放还’！”李隆基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最后一丝对诗才的欣赏也彻底被厌恶取代，只剩下冰冷的憎恶，“就依力士所言！即刻逐出长安！朕再也不想见到此人！”

两名魁梧的金吾卫甲士立刻上前，铁钳般的手抓住了李白的手臂。

李白不再挣扎，任由他们拖拽。他脸上狂怒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沉寂和一种洞穿世事的悲凉。

就在被拖出殿门的那一刻，他猛地回头，目光最后一次掠过御座上那对依偎的帝王贵妃，掠过案上那盘红得刺目的荔枝，掠过满殿噤若寒蝉的朱紫公卿。

他嘴角扯出一个无比讥诮、无比绝望的弧度，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最后一声震彻殿宇的长啸：

“哈哈哈哈！云想衣裳花想容……可怜飞骑碾骨红！好一个‘一骑红尘妃子笑’！好一个大唐盛世！哈哈哈哈……这盛世，这荔枝……它甜吗？！它……甜吗？！”

癫狂的笑声如同鬼魅的诅咒，在长生殿雕梁画栋间反复冲撞、回荡，久久不散。

殿内所有人，包括李隆基和杨玉环，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李白被粗暴地拖出宫门，狠狠掼在冰冷的宫墙之外。

沉重的宫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殿内所有的暖香、丝竹与那令人窒息的“盛世”荣华。

他挣扎着爬起，踉跄几步，扶住斑驳的宫墙，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咳声止住，他缓缓摊开紧握的右手。

掌心，赫然是一枚小小的、坚硬冰凉的荔枝核。不知何时被他紧紧攥在手中，边缘几乎要嵌进皮肉。

核上沾着一点猩红的果肉残迹，在宫檐下幽暗灯笼的微光里，像一滴凝结的、永不干涸的血。

他低头，死死盯着这枚来自长生殿的“恩赐”，来自那条血肉之路尽头的果实核心。指尖的冰冷与掌心的刺痛交织。

许久，他猛地扬手，用尽全身力气，将这枚小小的、象征无上奢靡与无尽血泪的果核，狠狠砸向那紧闭的、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无边沉沦的——

朱漆宫门！

“咚！”

一声沉闷而绝望的回响，在寂静的深夜里传开，旋即被长安城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