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节上的金戒嵌进肥厚的唇肉,刺痛让他清醒过来。
帐帘忽被掀起,他猛地将密报塞进袖中,却见是史思明端着酒壶进来。
“节帅在看什么好东西?”
史思明狭长的眼睛扫过案上未干的墨迹。
安禄山肥硕的身躯微微一震,旋即堆出满脸哀戚:“义父……张公……薨了。”
他说到薨字时喉头哽咽,竟真挤出一滴泪来。
三日后幽州城外,素幡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安禄山翻身下马时故意踉跄,沾满雪泥的狐裘在石阶上拖出蜿蜒痕迹。
“义父——”
他扑向灵堂时声若裂帛,额头重重磕在青砖地上。
两侧跪着的张氏旧部纷纷侧目,有人红了眼眶。
檀香混着尸臭直冲鼻腔。安禄山膝行至棺椁前,袖中暗藏的姜汁帕子往眼上一抹,顿时涕泗横流。
“儿来迟了!”
他肥硕的身躯颤抖如风中残烛,忽地以头抢地,束发金冠应声而落。
鲜血顺着额角流进泪痕,在素白麻衣上绽开朵朵红梅。
“使不得!”
张守珪的侄儿慌忙来扶,却被安禄山死死攥住手腕。
“某这条命是义父给的,今日当以血荐灵!”
说着竟要往棺角撞去。满堂哗然中,长安来的吊唁使者暗自点头,将这一幕记入怀中奏折。
夜色如墨,灵堂烛火渐次熄灭。
安禄山屏退随从,独自跪在漆黑棺木前。他摸索着袖中密信,指尖触到冰凉的蜡封——那是契丹降将昨夜送来的盟书。
突然,棺中似乎传来细微响动,他浑身肥肉猛地绷紧。
“节帅好演技。”
史思明的声音从帷幔后飘来。安禄山长舒一口气,就着窗外雪光展开盟书。
“张公旧部三万人马,幽州粮仓三十万石。”
他舔了舔嘴唇,眼中透露着贪婪之色。
“明日吊丧的河北豪族,可都安排妥了?”
三年前的那个雨夜突然浮现在眼前。那时他还是个小小的将领,被张守珪绑在辕门外的木桩上。
雨水顺着鼻梁流进嘴里,他听见主将帐中传来怒斥:“契丹袭营,安禄山玩忽职守,当斩!”
“末将冤枉!”
他挣断绳索冲进大帐,满身泥水跪在张守珪面前。
“契丹人趁雨夜偷袭,正是要让我军自乱阵脚。若斩末将,正中其计!”
帐外惊雷炸响,他看见张守珪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剑锋贴着他脖颈划过,削下一缕卷发。
“你虽是我义子。”
张守珪的声音比剑更冷,“但若再败......”
安禄山至今记得义父眼中寒光,像塞外狼群盯着将死的猎物。
灵堂烛花爆响,拉回安禄山的思绪。他抚摸着棺椁上的蟠龙纹,忽然低笑出声。
当年张守珪收他为义子时,恐怕没想到这个粟特杂胡会成为大唐最锋利的刀——如今这刀要噬主了。
“报——”
亲兵在门外低呼,“奚族使者求见。”
安禄山瞥了眼史思明,对方会意隐入暗处。
他整了整孝服,又往眼中滴了些姜汁,这才颤声应道:“请……咳咳……请使者稍候。”
五更时分,雪停了。安禄山站在城楼上望着蜿蜒的送葬队伍,手中把玩着新得的虎符。
昨夜奚族使者献上的金狼头腰带正勒在他腰间,沉甸甸地坠着野心。
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康城集市,那个粟特巫师摸着他的骨相说:“此子有龙虎之姿,当血染山河。”
“节帅,长安急报。”
史思明的声音带着喘息。
安禄山展开绢帛,瞳孔骤然收缩——杨国忠暗示圣人欲设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
他肥厚的指腹摩挲着“三镇”二字,突然放声大笑,惊起枯树上栖息的寒鸦。
雪地上零落的纸钱被风卷起,打着旋儿飘向幽州城外的乱葬岗。
那里埋着当年与他一同偷羊的伙伴,被张守珪军法处死的突厥少年。
安禄山摸了摸颈间伤痕,转身时孝服下露出玄铁鳞甲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