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成是先醒的。
他撑着睡莲叶坐起时,左肩的甲胄还沾着神树灵的绿汁,左腿结痂的伤口下,淡黑色的毒纹正像藤蔓般悄悄蔓延 —— 天命之水只压住了毒,却没清根。空气中除了血腥味,还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土气,那是三川神域干裂土地散发出的绝望味道。
“大哥,我的毒...” 高成刚开口,便剧烈咳嗽起来,指尖落下的血珠里,竟裹着一丝黑絮。童月也在这时惊醒,他右臂上那道被毒藤缠绕的疤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连握着长刀的手指都开始发颤。
周横单膝跪地,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蓝色战甲被染成深浅不一的黑。他摸出仅剩的半瓶天命之水,倒出两滴喂给兄弟,可指尖刚触到高成的嘴唇,远处便传来震天的呼喊 —— 不是零星的抗议,是成千上万水神的嘶吼,像决堤的洪水,从沧神之域的四面八方涌来。
地平线尽头,黄沙卷着蓝甲身影,密密麻麻如潮水般逼近。为首的男子身着磨损的深蓝战甲,肩甲上刻着 “沧” 字纹,腰间悬着柄断了尖的水矛,正是三川神域的水将凌沧。他身后跟着的水神们,个个战甲沾泥、眼神通红:拄着断裂水杖的河婆婆,左臂空荡荡的袖管随风飘动;扎着双马尾的青禾,水蓝色裙摆上还沾着幼灵的骨灰;抱着干缩幼尸的湄娘,指甲已抠进孩子冰冷的脊背;还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水芽,手里攥着柄比她还高的水刃,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里却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恨意。
“周横!你敢踏出沧神之域一步,先踏过我的尸体!” 凌沧举起断矛,声音里满是撕裂感 —— 他昨夜还在帮青芦河的幼灵筑水巢,今早便看着那些孩子因缺水化作青烟,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周横攥紧钧天剑,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却没半分杀气:“凌沧将军,高成与童月的毒撑不过三个时辰!灭世魔若苏醒,整个神界的水脉都会断!我去杀灭世魔,才能修复沧神之域的水脉,这是唯一的弥补机会!”
“弥补?” 河婆婆颤巍巍地走上前,她的水杖顶端本该镶嵌着能聚水的蓝晶石,此刻只剩个空洞的凹槽。老人浑浊的眼睛盯着周横,声音像枯木摩擦:“老婆子昨天还在给孙儿煮水藻粥,他抱着我的腿说‘婆婆,水好甜’,今天就成了怀里这捧灰... 你告诉我,怎么弥补?”
周横的喉结滚了滚,说不出话。他看见青禾别在腰间的水囊 —— 那是她攒了三个月,准备送给刚诞生的妹妹的,此刻却空空如也;看见湄娘怀里的幼尸,小手还保持着抓水囊的姿势;看见水芽的水刃上,刻着歪歪扭扭的 “护家” 二字 —— 这些水神,昨天还在守护沧神之域的祥和,今天却成了失去一切的复仇者。
“大哥,我留下吧。” 高成挣扎着站起来,长枪拄在地上,手却止不住地抖,“我不能再让你为了我们,伤害更多人。”
“胡说!” 周横猛地按住他的肩,指甲掐进高成的战甲,“我周横的兄弟,从来没有被丢下的道理!”
“可我们已经害了这么多人...” 童月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看着水芽那双通红的眼睛,想起自己刚入神界时,也曾有位水神前辈,像护妹妹一样护着他,“若要偿命,我来偿!”
“谁都不许偿!” 周横猛地拔出钧天剑,剑气划破空气,却刻意避开了面前的水神们,“我不想伤你们,但我必须带兄弟走。再拦... 我只能得罪了。”
“得罪?” 青禾突然红着眼冲上来,水矛直刺周横的胸口,“你杀了沧澜大人!毁了我们的家!还敢说‘得罪’?” 她的水矛上还缠着根幼灵的发带,那是她妹妹的 —— 昨天妹妹消散时,还攥着这根带子喊 “姐姐,我渴”。
周横瞳孔骤缩,侧身格挡的瞬间,刻意收了七分力。可青禾本就因缺水虚弱,被钧天剑的余震一冲,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摔出去,“噗” 的一声吐出鲜血,染红了胸前的水囊。
“青禾姐!” 水芽尖叫着扑过去,水刃朝着周横的腿砍来。周横急忙后撤,却没注意到湄娘抱着幼尸冲了上来 —— 她将孩子护在怀里,水矛直指周横的心脏,眼神里没有恨,只有彻底的绝望:“我孩子死了,我活着也没意义,今天就拉你一起垫背!”
“不要!” 周横想收剑,可湄娘的速度太快,钧天剑的剑气擦过她的肩胛,瞬间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喷在她怀里的幼尸上,那具小小的身体,竟微微动了一下 —— 不是活了,是血珠落在干涸的皮肤上,引发的最后一点反应。
“我的儿...” 湄娘抱着孩子,缓缓倒在干裂的土地上,最后一口气,还在轻轻擦着孩子脸上的血污。
这一幕,彻底点燃了水神们的怒火。凌沧猛地扯开战甲,露出胸口狰狞的伤疤 —— 那是百年前对抗水魔兽时留下的,当时是沧澜水神救了他。“周横!今日要么你死,要么我们全死!” 他双手结印,周身的水汽突然暴涨,哪怕三川神域水脉已断,他还是强行催动了本命神通 “沧澜破”—— 这招会耗尽他所有神力,可他已经不在乎了。
蓝色的水矛凝聚在凌沧头顶,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周横射来。周横急忙召唤出八柄神剑,结成剑气屏障,可心魂的剧痛突然发作,屏障瞬间出现一道裂痕。“砰” 的一声,水矛砸在屏障上,凌沧喷出一大口鲜血,却还是咬牙往前冲:“拦住他!不能让他毁了整个神界!”
河婆婆拄着断杖,挡在周横身前。她的断杖突然亮起微弱的蓝光 —— 那是她用最后一丝神力,凝聚的护罩。“老婆子活了九千年,护了三川神域九千年,今天就算魂飞魄散,也不能让你过去!”
周横看着河婆婆摇摇欲坠的护罩,看着冲上来的青禾(她刚爬起来,肩胛的伤口还在流血),看着攥着水刃的水芽(她的手已经开始发抖,却还是死死盯着他),心像被无数把刀割着。可高成的呼吸越来越弱,童月的嘴唇已经泛黑,毒纹快蔓延到心口 —— 他不能停。
“让开!” 周横猛地催动神力,八柄神剑突然爆发出刺眼的蓝光,这次不再是防御的屏障,而是带着凌厉杀意的剑阵。他不想杀,可水神们的阻拦像铜墙铁壁,他的剑,开始不受控制地落下。
剑气斩在河婆婆的护罩上,“咔嚓” 一声,护罩碎裂,河婆婆被震得倒飞出去,断杖插进她的胸口,鲜血染红了她空荡荡的袖管。青禾尖叫着扑上来,水矛刺向周横的咽喉,却被钧天剑斩断手腕,鲜血喷溅在周横的战甲上,她看着自己掉在地上的手,突然笑了:“妹妹... 姐姐没能护住你...” 说完便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