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权力的尘埃并未就此落定。
就在百官退至殿外广场,尚在低声议论、交换眼色之际,数名身着庄重礼服的内侍监与中书舍人已手持新的诏书,肃立于丹墀之上。
“太后、陛下有旨!百官听宣!”
刚刚松弛些许的气氛骤然再度紧绷。所有臣工立刻转身,依序跪伏于地。
太后面临朝?新帝即刻颁诏?这完全超出了常规的禅位后续流程!
诏书以新帝杨侑的名义颁布,但开篇即言:
“咨尔皇祖母萧太后,淑德彰闻,母仪天下,值此鼎革之际,特允临朝,共襄国是”,明确了萧皇后,此刻已是萧太后,在新朝伊始的特殊地位。
诏书核心,在于定鼎新朝的人事布局,其封赏之重,范围之广,令人心惊:
“卫王杨子灿,擎天保驾,功在社稷,授太傅、大将军、尚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总百揆,掌征伐,辅弼幼主,晋爵魏王,食邑三万户!”
太傅,三师之一,帝王之师,位极人臣;大将军,最高武职;尚书令,宰相之首;都督中外诸军事,天下兵马大元帅。
魏王,更是超越寻常亲王的尊号。
这一连串的头衔,将杨子灿军政一把抓的绝对权力,以最正式、最无可争议的帝国法统形式确定下来。
“纳言萧瑀,忠亮体国,才堪栋梁,授上柱国、太子太师、同中书门下三品,与魏王等同为顾命大臣,参决军国机务!”
上柱国,勋官之极;太子太师,未来帝师;同中书门下三品,实质宰相。顾命大臣的身份,更是将其置于托孤重臣的核心位置。
萧瑀作为萧太后族人,其地位的急剧攀升,无疑强化了萧氏在新朝的影响力。
诏书并未止步于此,它构建了一个以杨子灿为核心,广泛吸纳各方势力的辅政框架:
“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授柱国、骠骑大将军,掌宫禁宿卫;”
“光禄大夫裴矩,授柱国、太子少傅,参知政事;”
“开府仪同三司苏威,授太子少保,咨议朝政;”
“河南道讨捕大使杨义臣,加上大将军,总督河南诸军事,赐爵观国公……”
此外,如郑善果、庾质、阴世师、骨仪等或忠诚可靠、或身处关键岗位的文武官员,皆有厚重封赏,或加官进爵,或赐予食邑,或委以重任。
这道突如其来的封赏诏书,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澜暗生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它不仅仅是论功行赏,更是一次精妙的权力再平衡与政治宣誓。
杨子灿的地位被推向极致,萧氏外戚的力量得到凸显,同时又将裴矩、苏威这等前朝老臣,来护儿、杨义臣这等实力派将领,乃至郑善果等实务官员,都纳入了“辅国”的体系之内,给予名分,加以笼络,试图在最短时间内,凝聚起一个看似稳固的权力核心,共同面对城外大敌与内部隐忧。
跪在百官之中的裴矩,低垂的眼帘下精光一闪,对这迅速而全面的安排,既有被纳入核心的些许安慰,更有对背后那只精准操控一切的手的深深忌惮。
萧瑀面色沉静,叩首谢恩,心中却知这“顾命”之位,既是荣耀,更是架在火上烤的囚笼。
其他受赏官员,亦是心思各异,或激动,或惶恐,或暗自盘算。
一个由魏王杨子灿绝对主导、萧太后临朝象征性制衡、多位顾命辅臣协同支撑的全新权力格局,以诏书的形式,公之于众。
旧势力在封赏中被部分吸纳安抚,新秩序在名分下加速构建。选择和站队,对于丹墀下的每一个人而言,已不再是未来的议题,而是必须立刻做出的、关乎身家性命的抉择。
然而,就在这权力交接看似平稳落地的关键时刻,后殿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无法自控的骚动和悲泣之声!
一直强撑着一口气、以惊人意志力完成禅位仪式的太上皇杨广,在回到后殿,被安置在软榻上之后,那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断裂。
他甚至没能再留下一句完整的遗言,只是死死抓住萧后的手,瞪大着那双曾经俯瞰九州、如今却只剩下无尽空洞与不甘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响,最终,头一歪,手臂颓然垂落。
大隋第二代皇帝,那位功过皆足以惊世、毁誉皆足以塞天的杨广,就此龙驭殡天,走完了他充满争议、波澜壮阔而又悲剧收场的一生。
他将一个支离破碎、烽烟四起的帝国,连同无尽的麻烦、未竟的野心与沉重的骂名,一并留给了他的儿孙,留给了那个他临终前才不得不托付重任的穿越者。
萧后的哭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后殿。
得到消息匆匆赶回的杨子灿、裴矩、萧瑀等人,面对榻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躯体,神色各异。
杨子灿眼神复杂,沉默不语;裴矩闭目长叹,不知是悲是叹;萧瑀面露戚容,却也暗藏忧色。
杨侑闻讯赶来,看到祖父的遗体,吓得浑身发抖,几乎晕厥,被屈突寿死死扶住。
四
“秘不发丧!”
杨子灿的声音冰冷而决断,瞬间压过了殿内的悲声。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核心人物:
“城外敌军未退,城内人心未附。太上皇驾崩的消息,绝不能此刻泄露!违令者,斩!”
所有人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此举的严峻性与必要性。
一旦杨广死讯传出,城内守军士气必遭重挫,城外联军则很可能趁丧猛攻,局面将瞬间崩溃。
在杨子灿的强力弹压下,紫微殿(杨广养病及驾崩之处)被立刻彻底封锁,所有知情者被严令禁口。
对外只宣称太上皇因悲痛劳累,需要绝对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然而,就在这纷乱、悲痛与高度紧张的局势下,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由难李亲自带来,禀报给了刚刚处理完杨广后事、正在与裴矩、萧瑀紧急商议明日防务的杨子灿。
“殿下!”
难李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就在禅位大典进行、宫中守卫力量主要集中于大兴殿及紫微殿区域时……越王杨侗,在其府邸……失踪了!”
“什么?!”
萧瑀失声惊呼。
裴矩的眉头,瞬间锁死。
杨子灿眼中寒光爆射:
“何时发现?现场情况如何?”
“约莫半个时辰前,其府中护卫换岗时,发现内院空无一人。越王及其两名贴身近侍,如同人间蒸发。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门窗完好,府外围控的灰影暗哨也未发现任何异常人员出入。只在越王书房的书案上,发现了一枚……这个。”
难李呈上一物。那是一枚小巧的、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上面雕刻着一个诡异的、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鬼脸图案,下方有两个古朴的篆字——“鬼谷”。
大殿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杨侗的失踪,与鬼谷道牵扯上关系,这无疑是在本已暗流汹涌的湖面下,又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是被胁迫?还是自愿?鬼谷道在这个敏感时刻劫走或接走杨侗,目的何在?是为了复制一个“正统”傀儡,与杨侑、杨子灿打对台?还是另有更深层的图谋?
杨子灿看着那枚鬼谷令牌,眼神冰冷如刀。他想起杨广临终那句关于“雁门”和“影子”的警告,想起李秀宁之前对杨侗可能被利用的判断,想起鬼谷道核心人物神秘消失的前科……所有的线索,似乎在这一刻隐隐串联起来。
“查!”
杨子灿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动用一切力量,挖地三尺,也要找到越王的下落!同时,严密监视所有可能与鬼谷道有牵连的势力和人物,特别是……娘子军旧部所部以及河北、河东方向的异动!”
他抬起头,望向殿外愈发阴沉的天色,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城外那连绵的敌营,看到那隐藏在黑暗中的无数双眼睛。
旧皇薨逝,新皇初立,强敌环伺,内鬼作祟,更有神秘势力在阴影中伸出触手……这多事之秋,这危机四伏的烂摊子,他杨子灿,真的准备好了吗?
答案,或许就在即将到来的、更加血腥的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