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拄着大刀,胸膛剧烈起伏。
左臂被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右肩也被熊爪抓得血肉模糊。
但他还站着,像一座染血的石碑。
清点伤亡…
他沙哑道。
此战,他们斩杀妖兽十六头,但己方也战死五名狂族战士,两名狐族战士。
而这样的战斗,在南屿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北疆妖族所过之处,要么臣服,要么屠戮殆尽。
他们不需要俘虏,不接受投降。
但凡有反抗的村落,必定会被彻底抹去。
在赤水村,三十户人家因为藏匿伤兵,被全部钉死在村口的古树上。
在青柳镇,守军尝试抵抗,结果全镇被一把火烧成白地,焦黑的尸体保持着逃跑的姿势。
甚至有些城池主动开城投降,但北疆妖族依旧会挑选不驯者当众虐杀。
剥皮、抽骨、活祭……手段之残忍,连一些北疆老兵都暗自心惊。
恐惧,是他们最好的武器。
石头沉默地埋葬了战友的尸体。
没有墓碑,只有一堆石头垒成的矮坟。
走吧…
提起龙骧大刀,刀锋上的血已凝固成黑褐色,青林城还在等我们。
活下来的人默默跟上。
他们的背影在火光中拉得很长,如同南屿最后的倔强。
而在他们身后,北疆妖族的号角声再次响起,新一轮的扫荡已经开始…
……
喜雨林堂的清晨总是带着湿润的雾气,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千户苗寨的木楼静静矗立,吊脚楼下,溪水潺潺,仿佛一切如常。
可今天不同。
寨子里没有往日的炊烟,没有孩童的嬉闹,没有织布机吱呀的声响。
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压抑的抽泣,以及行囊摩擦的沙沙声。
阿夏布衣站在寨口的古枫树下,腰间挂着阿爹留给她的苗刀,刀鞘上缠着的红绸已经褪色。
望着迁徙的队伍,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冰冷的石头。
这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如今却要送走每一个人。
队伍缓慢地移动着。
老人们拄着竹杖,背着装满草药的布包。
女人们怀里抱着婴孩,胳膊上挎着竹篮,里面装着晒干的粮食。
男人们则扛着猎弓,警惕地扫视四周。
几个五六岁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跟在父母身边,仰着脸天真地问:
阿娘,咱们去哪儿呀?
去安全的地方…
妇人摸了摸孩子的头,声音轻柔,却掩饰不住颤抖。
那什么时候回来?
等…等仗打完了就回来…
阿夏布衣别过脸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安全的地方?
如今的南屿,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
北疆妖族像瘟疫一样蔓延,所过之处,村庄化为焦土,城池堆满尸骸。
即便逃到南昭,谁又能保证那里不会成为下一个战场?
可她不能说。
作为上一代寨主的女儿,作为苗寨最出色的医师和战士,她必须给乡亲们一个希望。
哪怕这个希望脆弱得像晨雾一样,太阳一晒就会消散。
阿夏姐,你不走吗?
一个小姑娘跑过来,拽了拽她的衣角。
阿夏布衣蹲下身,替小姑娘理了理歪掉的银项圈:
走,但姐姐要再看看寨子。
为什么呀?
因为…
阿夏布衣说着,望向寨子中央的祭坛,那里立着苗寨世代供奉的木鼓。
因为总得有人记住家的样子,等大家回来时,才知道路怎么走…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被阿娘牵着走远了。
队伍末尾,寨子里的一个老人停了下来。
佝偻着背,将一个粗布包塞给阿夏布衣:
丫头,拿着…
打开一看,是晒干的断肠草和醉仙花。
前者见血封喉,后者能让人在美梦中死去。
我老了,走不动了…
老人咳嗽两声,浑浊的眼里闪着光。
但你不一样,如果那些畜生来了…别让他们活捉。
阿夏布衣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
我明白…
正午时分,寨子终于空了。
阿夏布衣独自走在青石板路上,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木楼间回荡。
经过学堂,那里的竹简还整整齐齐地摆着。
经过染坊,未完工的靛蓝布匹在风中轻轻摆动。
经过自家的吊脚楼,门廊下挂着的风铃叮咚作响,那是阿爹亲手做的。
走进祠堂,点燃三炷香,插在祖先牌位前。
列祖列宗在上…
声音哽咽,不孝子孙阿夏布衣,今日弃寨而走,实属无奈,若他日魂归故里,再向祖宗请罪…
香灰簌簌落下,像一场细小的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