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伦·佩吉特?”等到希灵坐好,半精灵轻声问道。他的尾音奇异,带点说不清的味道。
希灵侧头,语调微扬:“嗯?先生?”
半精灵看他一会儿,骤然一笑,好像冰雪消融、春光乍泄,他指了指自己:“谢立丹·克里诺。”
“——别称呼我为先生,请叫我谢立丹。”他站起身,离开了那张椅子,来到希灵身边,伸出了他的手。即使背光,谢立丹冰雪般的容颜仍能看得一清二楚:“让我们小花园里坐一会儿吧,十月的哈赛城,想要碰见这样适宜的温度,可是非常难得呢。”
希灵与他对视片刻,伸出左手放于谢立丹·克里诺的右手,顺着恰到好处的拉力站了起来:“好,请您带路,先生。”
就像一个仪式,他们的手交握又放开。梅布尔脸色沉了沉,看了半精灵一眼。而乔爱洛则是轻蔑、冷漠、警惕,同样站了起来。他们一起走向小花园。
越往南走,天气越是湿热,即使是十月份也难有如珀留城一样分明的四季,哈赛城好似没有秋天,已经十月二十七,仍是暑热未消。
只有谢立丹、希灵、梅布尔和乔爱洛,他们坐在蓊郁的小花园里,头顶是凉亭,面前是茶水,身边是十月份最常见的花朵,蔷薇、芙蓉、金菊,开得热热闹闹,是独属于植物的安静又生机勃勃的美丽。
的确是难得的好天气,既不太热、也不很凉,风里还有草木的清香。希灵灿烂的金发被轻轻吹起、又轻轻落下,他的眉头微微拧起,想起来自己在教廷的宫殿,那条长廊,他时常坐在那里听风吹枝条的沙沙声,也是相似却多了苦涩香气的空气……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拧起的眉头被抚平,这的确取悦到他了。无论为什么回忆起之前的日子,这份愉悦的心情不会改变。
他放下茶杯,以一种轻快的语调问:“克里诺先生,为什么呢?我们曾经认识么?”
面前的客人执意不肯叫更亲近的“谢立丹”,谢立丹·克里诺并不意外,但他也不是随便就允许别人这么叫他的,既然给了许可,就总有那么一天。
谢立丹·克里诺乌润的眼眸盯着希灵的侧脸颊看,颇觉有趣,陈述事实:“我们曾经见过,你不记得了。”
希灵不由转过头,终于从欣赏花木的意趣中脱离出来,惊讶说道:“是么?我却不曾记得——请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啊,”谢立丹·克里诺轻叹口气,看着蓝的透明的天空,思索道,“什么时候的事呢?好像,是我四十三岁时的事吧。”
精灵寿命长久,半精灵也不遑多让,谢立丹·克里诺看着再怎么年轻,会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也不奇怪。
“也就是你两岁时候的事。”他补充一句,冲希灵微笑。
“我两岁的时候……”希灵慢慢想着,“那时候见过我的人不可能太多。”
果然,谢立丹·克里诺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的身份。希灵微眯起眼,边说边想。怪不得对我的态度这么奇怪。
“记得那时候,”希灵脑海里流过如水般的记忆,他从中找出了自己需要的信息,“知道我的存在的大人也只有那几位而已。”
希灵凝视谢立丹,微微歪头,金发从他的肩头滑落,凝翠的瞳孔里只装下了那个盈盈笑着的半精灵。
他慢慢说:“九十一年前,托索纳公国克里诺公爵的儿子昆托·克里诺——也就是如今的杜根公爵,与精灵王的第九位子嗣的结合,这桩婚事在当时轰动一时。过去了九十一年,大部分人已经不知道,公爵和公主殿下依然生活在杜根领——在五十一年前,他们生了一个孩子,一个半精灵男孩。”
停了停,希灵又说:“已经退休的沃拉斯顿·克里诺殿下,他与斐烈三世冕下是至交好友,现在闲居在珀留城里享受退休生活,我似乎听说,这位殿下十分喜爱这个重重孙辈,时常把他叫到身边教导。”
“这位半精灵男孩,”希灵把最后两个字吐出来,“是您?”
谢立丹·克里诺一直微笑听着,他低头看手边的花朵,听完最后两个字,对着群群的花丛沉吟一会儿,掐断了一朵淡粉微白的蔷薇花,重重叠叠的花瓣颤巍巍倚在一起,娇怯羞涩。他去掉蔷薇花的小刺,将花朵递出去,轻笑起来:“假如没有第二个谢立丹·克里诺,殿下。”说完,他带着笑,头颅微低,示意恭敬,脊背依旧挺得直直的,右手里的花朵像朵轻盈飘忽的云彩。
希灵略略沉默。不错,这真的是十分高傲的一个人,即使是表示恭敬,做出来却像是给女孩儿送花,他头颅低下的弧度,说是恭敬也恰当,说是对女孩儿的尊重也有理。介于两者之间,怎样理解都不会失礼。假如真的有个女孩儿被他这样对待,恐怕立马就要嫁给他了。
可是希灵并不是女孩。
谢立丹似是不愿意向任何人低头,即使外表再怎么温和,内里却像是雪山一样难以攀登,但是却对希灵表示出了恭敬。这或许是因为希灵的身份,或许是因为谢立丹内心虽然骄傲、做事却不会清高。
无论怎样,他该接下这朵花。
即使这像是被送花的女孩儿一样。希灵有些苦恼,却不能不接。
可能这也是谢立丹·克里诺对他的小小挑衅。希灵想。
希灵伸手把这朵蔷薇接过来,捏住它的花柄,欣赏地看了一会儿,才微微一笑,对谢立丹说:“我很喜欢。”
“殿下喜欢就好,”希灵接过蔷薇之后,谢立丹不再俯首,他也看着这朵蔷薇,然后含笑说,“它十分适合殿下。我看到的时候,就这样想了。”
这话该怎么接?希灵苦恼。最后开口说:“您的眼光很好。”
谢立丹·克里诺看一眼希灵,轻轻笑起来。
在希灵和谢立丹·克里诺说话的时候,乔爱洛和梅布尔都没有插话。乔爱洛脸色慢慢缓和,只是冷哼,梅布尔一直在凝神细听这场谈话,却没那么轻松。等这场说是交锋却又不算交锋的谈话的结束,梅布尔心中隐隐的猜想终于验证。
在听到克里诺的姓氏的时候,他就隐隐想到了什么。位于哈赛城辐射苏尼亚南部的这个黑市,假如不是教廷的默许,又怎么会允许它这样壮大呢?就因为谢立丹·克里诺既是杜根公爵和爱德拉公主的孩子,又是沃拉斯顿殿下看重小辈、经常被接到身边教养,冕下才会准许这个半精灵开创下这番事业——这是梅布尔自己推算出来的。实际上,他之前从不知道这里的黑市是这个半精灵做下的,只是教廷里也有人谈起过,说到这个三十多年来不断壮大的黑市,猜测它背后是哪位大人给它做后盾。
如今终于明白,只要谢立丹·克里诺始终忠于人类、忠于联邦、忠于教廷,纵使他不能在教廷担任职位,在地下的世界里,当一位无冕之王,这是斐烈三世给予老友沃拉斯顿和精灵王的最宽厚的承诺。
只要斐烈三世还在世。梅布尔心里想着什么,没人知道,他想到这里,看了一眼和小殿下轻声交谈的半精灵,没想到半精灵如此敏锐,于瞬息与他对视一眼。
梅布尔眯起眼睛,冷冷看着谢立丹。纵然从谢立丹的角度来看,接近殿下为自己牟利的行为无可厚非,但是身为殿下的侍从官,这等居心叵测之人,应该远远把他他打发走,绝不能让他接近殿下。
殿下,岂是你想利用就能利用的?
“您知道,沃拉斯顿殿下是我的曾曾祖父,”余光从那位侍从那里回旋过来,谢立丹·克里诺慢言细语,眼含笑意,“听闻您将要去往南方,我就曾想过,是否可能在哈赛城与殿下您偶然遇见呢?没想到,殿下先行找到了我——只是不知道,殿下特地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呢?”
沃拉斯顿殿下将他的行踪透露给了谢立丹,希灵并不意外。他长久不在教廷,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不对劲,猜测他去了哪里,而沃拉斯顿殿下将这个消息给了谢立丹,一方面是因为谢立丹会对他有帮助,一方面也因为谢立丹需要他的帮助。
人世间的事就是这样,细细观看原因,也只有两样东西在主导着人类的行动,利益、感情。希灵早就已经学会看事情只从过程和结果来看,至于缘由,心知肚明即可,不必剥开来斤斤计较。那样不但无益,反而会让人心胸狭隘。
“这事,的确需要您为我解惑。”希灵说。
“请不要再用敬语,殿下,这让我十分惶恐。”谢立丹先这样说。
即使要希灵别用敬语,可是直呼名字就过于亲密了,这到底是谁占了便宜,不用计较。但是谢立丹就是有一种本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话诚挚温暖,让人本能感受到他真挚的感情。
希灵顿了顿,突然笑了:“好吧,谢立丹!只要你不觉得我太过唐突就好!”希灵水绿的眼睛看着谢立丹·克里诺,眼中微漾的笑意让人感到亲切愉悦——要说亲和力,希灵不输给任何人。
“这是我的荣幸。”谢立丹·克里诺手抚胸口,前倾身体。尔后他笑吟吟问:“殿下遇见了什么麻烦事么?您尽可以和我说。”
“是哈赛港的事情,”希灵声音和缓,轻描淡写说,只是微垂的眼皮于无声中掀起,盯着谢立丹,他似轻松似认真,“你应该清楚的。”
希灵含笑看着对面的男人。谢立丹听了,轻笑一声,他的确清楚。
“我的确清楚,”他笑道,“殿下,这城里每个人都清楚。”
“那么,安曼·奎里也清楚么?”希灵眯起眼睛。
谢立丹的笑意止也止不住:“他如何能不清楚呢?”
“您看,”谢立丹笑着,他伸手从空中一拉,空间泛起涟漪,一张纸被谢立丹拿在手上,他支着额头,笑意难减,为希灵念道,“主教阁下已于今日六点零三分去往辖区西南部查看秋收,两日不归。”
谢立丹将这张纸递给希灵,难得大笑:“主教阁下可是聪明得紧,已经提前离开了。您说,这是一招臭棋,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希灵接过纸,一眼看完,将纸放在茶几上,不紧不慢说:“我不知道。”
谢立丹赞许点头:“您当然不知道。”
他的视线紧紧攫取住希灵的身形,斜靠椅背,右手支住下巴,虽然笑着,眼睛眯起,看不清真意,他意味不明说:“您不应该管这件事,殿下,只要两天,一切就会烟消云散。何不等等看呢?”
希灵点点头:“我知道是有人在主导这件事,否则,只是几天时间,哈赛港的贵族们如何会这么疯狂呢?”
谢立丹的话,他恍若未闻。那似是劝告,似是警告,但是希灵不会因为这种模棱两可的废话就改变自己的决定。
谢立丹被无视了,他并不气恼。这位殿下,比预想中的更有趣,他想。
“不愧是殿下,”谢立丹坐直了身子,他双手虚放于大腿上,正襟危坐,秋光下的半精灵微微一笑,之前的一切曲折试探好像都烟消云散,他说,“如果您想做,我自然不能扯您的后腿,就让我为您细说一下这里面的内情吧。”
希灵静静看着半精灵。他来此的目的就是为此,于是颔首:“请说。”
“哈赛港的基本情况您应该都清楚了,”谢立丹朗声说,“看似繁华,其实是在苦苦支撑,早年间盛名之下的苏马河第一大港,其实已经摇摇欲坠。”
“船舶司送上来的公文中有说过,”希灵神色淡淡,“作为当初被寄予厚望的重港,哈赛港是被大力支持的。可是哈赛港却辜负了期望,这里的税收居然从三十年前开始就没有变过了——这在苏马河沿岸四百一十三个港口中,都是罕见的。在我离开教廷之前,有过消息,冕下意欲整理水路资源,斟酌开设新港,以应对现在繁重的水路压力。”
“很显然,”谢立丹接住话尾,微笑道,“这对江河日下的哈赛港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倘若真要开设新港,现在的哈赛港势必会被这股冲击给击垮,到时候就会有新的港口,踩着哈赛港的尸体走上荣耀巅峰——”
谢立丹说到这里,冲希灵意味深长一笑:“那可是,一举登顶的绝好时机——就像当初的兰帕德·斯科特一样。”
“对此,兰帕德大主教可不怎么高兴,”谢立丹笑叹,“至今仍有人提起当初兰帕德大主教一力主持的哈赛港建设工程,待这座大港甫一落成,就是傲立于苏马河畔的第一重港,也是靠着这个政绩,他才能在短短两百年间成为苏尼亚南部大区的大主教阁下。”
“殿下,您也明白苏尼亚教区的大主教意味着什么,”说起这些教廷秘辛,谢立丹就像在谈论家事,熟稔得不像话,他笑着说,“现在的年轻人们越来越精明,但也难免莽撞,想要复制兰帕德大主教的青云路,真是勇气可嘉呢!”
希灵这才恍然,他沉思一会儿,摇头说:“哈赛港的问题内因大于外因,想要在新港落成前解决,除非把那些盘踞在哈赛港的贵族都给杀了,盘面推倒重来才有可能。但是这不是一个主教能做的,至少也得是首主教才抵得住舆论压力。既然兰帕德大主教想要哈赛港继续辉煌,他不可能亲自来,只会示意手下去做——”
希灵沉默片刻,他已经将来龙去脉想明白了。
“来自首都的查特伯爵……”希灵喃喃,“棋子手中的棋子,做成这件事,他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作为一把刀的存在,以后也只会被继续当成刀来使用——如此得不偿失,还把自己的手给染红……多么不明智。”
谢立丹大笑起来,他说:“殿下!你以为他就愚蠢么?”
“这位伯爵大人,可是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谢立丹赞叹道,“我之前就说过,面对这样的机遇,教廷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们可是都在摩拳擦掌,既然有一个兰帕德·斯科特,难道就不能有第二个兰帕德·斯科特么?”
谢立丹冲希灵慧黠一笑:“年轻人最不缺的就是冲劲儿了,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他们只想着踩上这条看得到的捷径,却不去想,大主教就一定愿意看到他曾经的辉煌的起点被打落、他的人生轨迹被复制么?即使是大主教,也是会有小心眼的!”
希灵明白了真相之后,就异常沉默了,他静静听着谢立丹的诉说,这时候突然说:“——可能,他就在等着一个时机。”
“兰帕德·斯科特,我曾经见过,这是一个极有能力但也极度骄傲的人,但这些都掩藏在他谦和的外表下,”希灵说,“当初他借助贵族完成了哈赛港的建设,那时候他和贵族们的关系极好,也有一段蜜月期。但是时间一长,再好的制度都会过时,兰帕德走后,贵族们渐渐养出了骄矜的脾性,如今已经不堪到极点。假如等待机会的话,的确,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了。”
“有能力又骄傲的人都会追求完美,他怎么会忍受自己一手建成的第一重港毁在几个蠢货手里呢?”希灵沉思喃喃。
谢立丹眼里的笑意豪不掩饰:“您说的太对了,殿下。”他恭维道:“您的聪慧令我惊叹。”
希灵不爱听奉承话,他寥寥几句打发了谢立丹:“见过兰帕德的人,都能想到。请别夸我了,谢立丹。”
谢立丹眼里的笑意更浓,他听话地转移了话题,继续说:“所以,想要靠建成一个新港击败哈赛港,这等同于和大主教阁下作对,在我想来,除非是背景极深厚的年轻人,想要让兰帕德·斯科特让步,怕是难如登天。”
“所以伊戈尔·查特选择了帮助兰帕德?”希灵帮他补充,然后连连摇头,“谢立丹,伊戈尔·查特的确很出色,也很有头脑——我和他接触的两次,都没能看清楚这个人。但是我却知道一点,倘若现在哈赛港里挤着的几千个商人如他所愿发生暴动的话,流血事件是不可避免的,这种事的始作俑者瞒不过诸位大人们,他要么铤而走险继续做把出之见血的快刀,走在随时死亡的边缘,要么老死在哈赛城,享受后半生的纸醉金迷。”
“而且,我不会让他这样做。无论如何,想要用人民的鲜血满足自己的私欲,如果不是现在还能挽救,我会直接把他送上断头台。”希灵冷肃地说。
希灵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在教廷里,他是最小的一个,地位虽高却谦和有礼;在同伴中,他年幼但有威严,对每个人都很关爱;对这次出行接触的各色人等,他都愿意温柔以待。身为教廷储君,他从小就明白,联邦广袤大地上的近五十亿的人口,都是他未来的子民,他们支持他、仰望他,只会因为他是能给他们带来安定生活和美好希望的人,绝不是为那“光明之子”的头衔。因此,背着沉甸甸的期待,他也要让自己成为配得上这样期待的人,他必须谦逊、温和、怜悯、果决、坚毅和强大。
这些,和冷酷如此相反,却相辅相成。
他虽然没做过这种事——把人送上刑场,但在这刻,他好像天生拥有一颗冷酷坚硬的心灵,能够毫无阻碍的说出自己的打算,也必将毫不犹豫地杀了伊戈尔·查特以慰无辜之人在天之灵。如果暴动真的发生。
这时的希灵,和以往的他截然不同,让梅布尔和乔爱洛都为之侧目。在托尼·格林瑟姆死后,希灵就在反思,他从中唯一得出的答案就是,如果想要善良无辜的人活着,就去杀掉作恶多端的人。
就好像伊戈尔·查特,毫无疑问的,这是个极出色的年轻人。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只从他即将完成的计划就能看出来,这是个聪明胆大又心细的人,这样的人才,实在不可多得,而且他容貌端丽、举止优雅、谈吐得体,倘若换了个人,即使是教廷里的殿下们,也会有一两位因为惜才将他收至麾下。
但是假如伊戈尔·查特真的推动了暴动的发生,让无辜的人为了他的野心去死,于他不幸的是,这里唯有希灵的存在。他会让这些罪恶终结,将这个始作俑者一起送进地狱。
头一次出现在这位殿下脸上的漠然冰冷的神色,让谢立丹轻笑起来。在这位殿下小的时候,谢立丹就见过他。之后的几年里,沃拉斯顿殿下时常会和他说殿下的情况,这让谢立丹虽然没再接触过小殿下,却也对他知之甚深。谢立丹明白,这是曾曾祖父在为他铺路。沃拉斯顿殿下希望他能和小殿下打好关系,将来也能够继续在联邦有一位靠山。
可能在沃拉斯顿殿下眼里,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在教廷的容忍限度内掌控一两个教区的黑市生意,成为枢机主教也对他点点头的地位的人。
但是他愿意么?谢立丹脸上浮出温柔的微笑,他眨了眨眼。
大约这和他的意愿没有关系,身为在联邦出生长大的半精灵和贵族之子,他的未来十分狭小,在沃拉斯顿殿下眼中,规划好的这条路就是最成功的了。
虽然殿下也有次惋惜过:“假如你是人类,或者就是个精灵……”
这句话只说过一次,但是二十三岁的谢立丹却深深记住了。
半精灵就没办法了么?凭什么半精灵就不行呢?
总要试试才知道。
“殿下的决心,”白发的半精灵在阳光下,连肌肤都白得透明,他微笑的时候,身后大片大片的鲜花也为之黯然,半精灵说,“我已经知晓。但是我有个疑问,殿下。您不赞同查特伯爵的做法,可是在哈赛港盘踞的贵族们势力庞大,倘若不能一次把他们清理掉,让这些人有了警惕之心,下次可就不好动手了。这样下去,哈赛港相当于他们的游乐场,来往此地的商人就要长久忍受他们的剥削。这几日我已经听闻有在哈赛港赔了个倾家荡产的人,再继续下去,会不会有被逼无路自杀的人呢?何况,我和查特伯爵也谈过,他向我表示,只要小心控制,也能把损失控制在最小的限度。”
“在您看来,是用小部分的代价来获取一次性的巨大成功好,还是慢慢治理沉疴、让更多的人接受更长时间的阵痛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