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王呵呵一笑，和这名叫洛的男子再小聊一会，这才散去。

北山。

遍地冰雪，草也不多一棵，来北山才短短几日，若曦就染了很严重的风寒，整天整夜地咳嗽不止，仿佛要将肺血都咳出来才休。

在这里偏僻无比，寻一个大夫是极难的事，幸好若曦自己有神药册，翻到最后，才找到一种能治好风寒的药，让佐倾等人去采了几棵，哪料，喝了那药煮成的汤，竟然越来越严重了。

“娘娘，您这神药册，是不是……都误导以人，不是真正的药？”

小绿小心翼翼地道，神色冷漠。

和她相处了那么久，小绿很少有别的表情。

若曦怔了一下，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那瓜子脸更是瘦削，脸色苍白得像外面的雪地。

怎么可能？

这神药册……可是皇兄交给她的。

不……不对，皇兄也没有研究过里面的药草，他定然不知真假，可是这里面的药单，都是用大楚皇室的秘语记载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你们……都歇息去吧，本宫……就算死就死……到这地步，死也难，活也难，人生到这一地步，到底……是没有半点乐趣……”

若曦断断续续地说道，小绿一怔，看着那张曾如花似月的脸庞，如今却如白雪般薄弱，气色极为不好，如病危之人，双目无焦距，连呼吸也是那么弱。

浅云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眼睛一下子红了，掩着脸到一边低泣去。

小绿默默地打来了水，为若曦洗了把脸，被她掖好被角，这才回到自己的床上，静静地坐在那里。

“娘娘……你想见轩王么？”

突然，小绿不知道何时又来到了床边，若曦没有睁开眼睛，淡淡地道，“不……想。”

小绿轻轻一笑，“他，可担心着你呢。”

若曦静静地躺着，再也不理会小绿。

小绿是轩王的人，是敌是友，只有自己最清楚。

门响了一下，小绿连忙走了出去，约半个时辰后才回来。

不过这一次，她回来之后，倒是倒头就睡，剩下棚中的微微燃着的木柴。

若曦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弱，可是空气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一点点的异样的气味这是一种淡香，若曦叫不出它的名字，只是觉得很淡，很宜人。

到了半夜，若曦又被恶梦惊醒，梦里又看到了死去的雪儿，她就那样活生生地再次撞死在自己的前面，那种刻骨的恐惧和悲痛，压得她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若曦吃力地坐了起来，只觉得身子很热，这几天体温都偏高了，可是都怕冷，然，这一刻，她仿佛感觉到血液的流动。

若曦下了床，穿了绒衣袍，拢好披风，趁着满地雪色，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出木棚。

她的脚步虽然不稳，可是仍然走到了前面那一个北山的路口，再也走不动了，只能坐在一侧的冷石上歇息。

她感觉自己快离开这个人间了。

临死之前，也想爬上北山，看看自己大楚的方向，看看自己的故乡，也是一种奢侈啊。

北山虽然属于大楚，然，距离原来大楚京城仍然很遥远。

若曦喘息，看着那片白茫茫的雪山，冷得手足都僵了，一侧却开着这里常见的雪莲，人们常常说，雪莲乃为名贵之物，可是到了这里才发现满目皆是。

来路却有一个影子，走得极急，若曦头晕晕的，有些看不清楚那到底是谁。

那人走到若曦前面，解下了身上的披风，有些埋怨地道，“德妃娘娘怎么好端端的出来了？这里风大，还是赶紧回去吧！”

若曦怔了怔，那人每说一句话都呵出一团白气，在白气迷糊之下，真的看不出是谁，但听这个声音她终于明白，这人是佐倾侍卫。

“佐……侍卫，本宫……想上山……”

佐倾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在迷糊的光线下甚是惹人怜爱。

瘦弱的身子，断断续续的喘息，可见，她真的很辛苦。

佐倾苦笑，蹲了下来，和若曦面对面。

若曦一怔，这张脸，太俊了，今晚的他居然没有蒙上面纱。

突然，想起自己想漏了什么，暗中惊了一下，“佐……侍卫，你不是……你的脸……”

佐倾轻笑，“娘娘别多虑，臣下的丑容无人接受，所以只能戴个假面具，反正这里是北山，皇上不在，也不会有人遣责臣下的欺君之罪。”

若曦听罢，甚是好笑，气息微微稳定了一点。

“娘娘，还是回去吧，你的身子不好。”

佐倾的声音格外温柔，若曦吃力摇摇螓首，“不……本宫……快不行了，想去看看……看看大楚……原来的京城……”

她的心跳得好急速，急速得像下一秒就要停止一般。

脸上也好滚烫，气息更是微弱。

如果就此离开这个人间，她最挂心的，还是皇兄。

自己一香肖玉殒，只怕皇兄也会被慕容曜处斩。

“娘娘说什么话呢，娘娘万寿无疆，还要有子孙承欢膝下，怎么会不行了？”

佐倾含笑，俊脸上满是戏谑的笑意，可是那眼神却极为怜爱，温柔，像天边的那一圆月，让若曦格外地感觉到温暖。

“你……真是的……说得本宫……已是入棺之人似的……什么万寿无疆……”

佐倾脸色一沉，却伸手大胆地搂住了若曦的腰。

“臣下得罪了，臣只保护娘娘的安全，在此处风大，娘娘的病情会更重的。”

佐倾的声音带着薄怒，若曦一惊，没料到他竟然如此大胆！

“别……佐侍卫，让……让本宫去……上山，本宫……本宫只想看看……只想看看儿时的皇宫……”

若曦的眼眸溢上了一层盈盈水光，悲痛难言，声音也嘶哑了，离乡别井，却要在这个地方结束了这残败的生命，这是很久之前的她，永远也想不到的。

佐倾心一震，看着那张带泪的小脸，若曦见他不言，吃力地伸出手，拉拉他的衣袂。

“佐侍卫……当是我……于若曦以亡国……公主的身份来求你……求你……带本宫上北山……半山也好，本宫好想看看……”

眼泪如同玉白般的珍珠纷纷坠下，噗噗噗地打落在虎皮的披风上，这是佐倾的披风，若曦病得头重脚轻的，早就不去想他对她是何种情意。

佐倾凝视着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容颜，轻叹一声，默默地将她抱起来，朝山上走去。

他不会再顾忌他们之间的身份。

再说，这个时候，人人都酣然大睡，哪有心思留意他们的举动？

然，君主之别，仍然是在任何时候都不得僭越，可是佐倾看到她的那一刻，就是拒绝不了。

若曦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这是她平生接触的亲密的第二个男子，她有记忆之后，就连父皇，也不曾如此亲密地抱过她。

一路而上，北风呼啸。

佐倾用自己的披风将若曦裹得紧紧的，生怕她受到了寒风的肆虐。

若曦只觉得全身暖暖的，这真奇怪，明明她是被佐倾带上北山，这个很冷的地方，按理说她来到这里，会是最冷的。

可是她，真的没有冷意。

大概……是回光返照了吧？

若曦悲凉地微笑了起来，心里默默地念着父皇母后以及皇兄，若她当真要赴黄泉，愿皇兄能好好活着，父皇母后能在那个无纷扰的地方，等着她。

圆月光芒柔和，加上这里片地冰地，白茫茫的一片，除了长得怪异的巨石一些奇异药花药草之外，再也无其他了。

佐倾默默地抱着若曦而上，呼出的团团白气几乎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其实，他也道不明，为何半夜里突然醒来。

醒来了，却又听到若曦的脚步声，原本想不理会，可是躺在那里，心如针刺，最终还是装整了一下，披个厚厚的虎皮狐狸毛披风出来，却见若曦无力坐在那石头上，心一下子软了。

莫名其妙的惆怅，莫名其妙的担忧，令他本人，亦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在乎什么。

慕容曜交给他的任务是好好保护若曦，然，这个时候，又怎么止任务那么简单？

半个时辰后，已然到了北山半山上，佐倾一抬头，就可看到远处那个灯火璀璨的地方。

北山，可算是大楚最高的山，虽然距离京城堪是远，然，还是能看到那里的灯火。

“娘娘，到了。”

佐倾轻声低唤，抱着若曦坐了下来，他的一双脚都冻得麻木了，以前出来有披风，如今披风在若曦身上，怎么能不冷呢？

幸好，怀中的人儿却很温暖，足以让他不会在冷风中颤抖。

若曦缓缓睁开眼睛，有呼啸的北风括过，括在她的那张脸上。

冰寒入骨。

佐倾手笨地将披风拉了一下，掩住了她的脸，只露出那双突然变得光亮而璀璨的眼睛。

眸光闪烁，盈盈的，若曦的视线落在远处的那片灯火上，眼泪再次忍不住地滚了下来。

儿时，她幸福快乐地成长，常常和皇兄扮成小太监偷偷溜出宫到京城里玩，可是如今，那里已然是属于他人的地方。

那华美的皇宫，如今住着慕容曜的亲信。

再也不是她于家的了。

她曾心爱的男人，一手摧毁了她的幸福，她的国，她的爱。

如今，最后一眼，就只能看一眼，只愿黄泉路上，一路好走，来生不再投到帝王家，不再遇上慕容曜。

“那里……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燃着灯……”若曦微弱地说道，眼泪流到了脖子里，冰冷冰冷的。